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两人分开,将厉雪扬的遗体妥善安置,准备以王族之礼厚葬。而当他们试图扶起梵云飞时,即使在深度的昏迷中,他的手指依然死死攥着厉雪扬嫁衣的一角,掰开时,那力道几乎要折断他自己的指骨。
三个月后,西西域皇城。
曾经被叛军荼毒的皇城正在缓慢恢复生机。肃穆的登基大典上,梵云飞头戴象征至高权力的沙晶王冠,身披绣着皇室图腾的银白王袍,端坐于冰冷的王座之上。
他面容平静,眼神深邃如古井,再无昔日半分结巴与怯懦的影子。那场献祭似乎烧尽了他所有外露的情感,只留下内敛的威仪与彻骨的冰冷。他接受着万妖朝拜,声音平稳地颁布着一条条重整山河的法令,逻辑清晰,决策果决。
朝臣们敬畏地低着头,心中暗忖:新狐皇陛下,是一位合格的帝王,也是一位…没有温度的帝王。
登基第一年,他以铁血手腕清洗了所有参与叛乱的势力,连根拔起赤蝎妖王的残党,西西域政局迅速稳定。
登基第十年,他推行新政,鼓励各族休养生息,荒芜的沙洲开始重现绿意,流离失所的妖族有了安居之所。西西域国力日渐强盛,边境再无战火。
他成了一个传奇,一个近乎完美的统治者。只是,无人能走近他,也无人敢走近他。他的寝殿永远是冰冷的,他的笑容——如果那能称之为笑的话——永远是礼节性的,不达眼底。
唯有每月月圆之夜,他会摒退所有随从,独自离开皇城,前往那片位于人妖边境的荒漠,走向那棵孤独矗立的苦情巨树。
无论风雨,无论寒暑,三百年间,从未间断。
他会穿着最普通的素色长袍,卸下帝王的冠冕,静静地坐在树下,有时是一整夜,有时只是几个时辰。他不说话,也不做任何事,只是仰头望着繁茂的枝叶,或是低头看着树下永不腐坏的落花,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应。
皇城书房,是他唯一允许保留个人痕迹的地方。房间一角设有一个简单的祭台,上面没有牌位,只摆放着两件东西:
一个打开的小木盒,里面铺着柔软的丝绸,盛放着一些早已彻底黯淡,与普通沙砾无异的粉末。
那是沙之星空最后的残骸。
旁边,安静地躺着一枚系着红绳的银色铃铛,铃铛表面那个清秀的“厉”字,被摩挲得光滑如镜。
没有画像,没有多余的纪念。这两样东西,便是他与那段过往所有的连接。他曾拥有过的温暖、悸动、笨拙与深情,似乎都随着那一头白发和半数妖力,永远地封存在了那里。
世人皆道狐皇陛下心如寒冰,冷酷无情。
却不知,他曾将所有的炙热与温柔,都给了一个人。
也不知,他每月一次的孤身远行,是在履行一个跨越了生死的约定。
更不知,他那颗看似冰冷的心,一直在无声地、固执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问了整整三百年:
“你……何时……归来?”
风沙掠过苦情巨树,吹动他雪白的发丝,无人应答。唯有颈间一枚与他赠出的那颗一模一样的千年御水珠,在月华下,偶尔会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润蓝光,仿佛在呼应着遥远时空彼岸,另一颗珠子的等待。
守望,已成习惯。
等待,便是他余生全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