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

待我跨马游街那日，定用八抬大轿接你去看朱雀大街的玉兰。

雪花落在梅娘头上的银钗上时，她正蹲在官道旁，挖着新发现的几棵地米菜。铲凿进凉土里的声音像极了敲碎玉的声音。

“阿娘，这声音真好听，真像上回跟阿爹进城送菜时那家小姐手上带的镯子的声音。”

“你个皮猴，快挖吧!一到冬天连地米菜都是个稀罕物。”

梅娘转身时，那团即将被大雪覆盖的黛青色影子就这样闯进她的视线。

“阿娘，你快看。”

“呀，这怎么有个人啊!这天气还不给冻死。”

“姑娘。”三日后，裴琰从火坑上醒来，嘶哑的嗓声中夹杂着炭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了守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梅娘。

“你醒了，先喝口水。”

“我和我阿娘在官道边挖野菜时发现你昏倒在路边，便把你带了回来，捡到你时看你手中紧握着一本书，想必你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裴琰依靠着床榻坐起，拿起放在枕边的书。

“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敢问姑娘是否婚配，如若没有，敢问小生是否可以……”并将身上带的家传玉佩取下，“这是小生家传之物，姑娘若不嫌还请收下。”

然梅娘却并未收下，只道：“未有婚配，只是自古婚嫁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恕梅娘不能擅作主张，公子先好好休息，梅娘去看看粥好了没，阿娘出门便开始熬了。”

三个月后，喜烛在房里燃了整夜，梅娘摸索着嫁衣上的并蒂莲，想着阿娘的话。

“儿啊，这几个月下来，阿娘看那裴郎君不错，是个能托付之人，你阿爹去得早，这些年里阿娘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那裴郎君有文才，人也不错，你跟了他将来……”阿娘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哽咽道，“你也能有个依靠不是。”

当第三贯铜钱被放进陶罐里时，梅娘的眼睛已经布满红血丝，梅娘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想：“这些年阿娘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连下地都困难，只能卧床静养，为给阿娘治病和为裴郎攒进京赶考的钱，家里值钱的全卖了，这些年我靠着跟人缝补衣物、绣帕子换钱，总算筹齐裴郎进京赶考的盘缠。”

梅娘推开窗户，看到那个穿着粗衣的男子在院子里迎着朝阳来回踱步，耳旁响起了清亮的读书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厨房里传来气顶锅盖的声音，梅娘理了理衣服，微笑走向厨房，打开陶罐盖。

“夫君!饭好了，吃了再读吧。”

裴琰回头看向虽满脸疲惫但却很有精气的梅娘，走过去抚摸着她的手。

“娘子，辛苦了。”

“此去上京。”临别时，裴琰将她的手贴在官印书上，那些烫金小字烙进她的掌纹。

“待我跨马游街那日，定用八抬大轿接你去看朱雀大街的玉兰。”

老槐树的年轮又添五圈，梅娘裹着裴琰破旧的棉袍，坐在粗壮树根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想起母亲离世时说的话。

“他早该来信的……是……是母亲害了你啊……”

血浸透的绣帕从悬崖上飘落，梅娘身上的大红嫁衣早已被撕得破烂不堪，她不知道身上压了几个人，过去了多久，只觉朦胧间仿佛又回到了与她的裴郎成婚时的时候。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梅娘想她应该不会再救那个昏倒在雪地的书生。

最后一个土匪提起裤子，抬手摸了摸脖子，看了眼手上的血，同其他人说。

“操，这娘们真凶，都给老子咬出血了，疼死老子了。”踢了下脚边的包裹，“一样值钱的都没有。”掏出怀中的铜钱和玉佩，“就搜出了这么点钱，还不够哥几个打牙祭呢，不过这玉应该能值几个钱，哈哈哈，今天哥几个也算爽了一把，走。”

梅娘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醒来浑身冰冷，看旁边布满灰尘的包裹，里面的物品早已杂乱不堪。梅娘拼命翻找，却只找到一纸被丢弃一旁的婚书，她抚摸上面的“裴琰”二字，看向前方，好像看到裴琰身着红衣，胸前挂着红花，骑着马，身后跟着抬轿的轿夫。

“娘子!我来接你去朱雀大街看玉兰。”

梅娘抚摸着自己的眼睛，大哭：“啊~”道路旁的积雪吞没了最后一声呜咽，梅娘望着京城的方向，蜷起身子，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写下：“裴郎，你说要接我去京都看玉兰的。”雪片覆盖她凝固的瞳孔，像是盖了张半透明的盖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从山上砍柴回来路过的农夫，看着道路旁早已冻僵没了气息的梅娘，摇头叹息。

“唉，又是一个可怜人啊~”“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