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行到云隐山下,李莲花头戴斗笠,满身风尘,更消瘦了几分。
勒停了马,望着眼前草木如故,他眼眶微微泛红,像个孩子般的有些胆怯……
下山历练前,老头还笑着指点他:“欸,我不要你做什么大人物,我就要让你跟你的师兄吃好喝好,给我好好活着就行!”
师兄……他害死了师兄,怎么还有脸回来?
枯坐半晌,李莲花还是翻身下马,随手折了只竹杖,脚步沉重的往山上爬去。
他明白,师父师娘定然不会责备他的,甚至会豁出性命,以身引毒。
可,他心中有愧,更不愿再害了师父师娘。
他没准备露面,也不会停留。
只是上山给二老留封书信,以免他们听到两个徒弟先后离世的消息伤怀伤身。
至于他自己,等找回师兄的尸体便去师父师娘跟前磕头谢罪。
李莲花从来不知道云隐山有这么高,以往运起婆娑步几息间便能到云居阁。
如今才堪堪刚爬到半山腰,便没了力气,冷汗洇透了青衫,唇色苍白,脸上却染了病态的潮红。
他扶着枯树调息,低头苦笑:“呵,真狼狈。”
又走了约莫二三里,便是下山前与师父最后一战的镜湖。
幼时老头儿还总带师兄和他在这儿钓鱼,玩心上来他会故意甩师兄一身水……
夕阳下,飘摇的白幡明晃晃扎进李莲花眼中,回忆戛然而止。
他身形一晃,不自觉动用内力,几步跃到近前。
只见湖边苍凉翠郁的林间,立着一座崭新的坟茔,墓碑上书几个大字——先夫漆木山之墓。
李莲花怯步,满目仓惶,怎会?这不是真的……
泪水悄无声息淌了满脸,他心底陡然烧灼起怒与恨——恨自己!
碑文上刻得分明,师父卒于腊月二十八,东海大战次日。
是听说了李相夷的死讯?是金鸳盟余孽寻仇?
抑或是知道师兄身故,李相夷又一意孤行与与金鸳盟开战……被他气死的呢?
总归是李相夷害死了师父。
他踉跄着跪在墓前,俯身以额触地:“师父,相夷不孝……”
“老头儿你的酒葫芦,我早就修好了……忙着锄强扶弱忙着主持正义,却忘了回来看看你……”
师父于他,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传道授业之恩。
还没享到他的孝敬,就被李相夷连累的丧了命。
而他甚至连师父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李莲花放声恸哭,只觉得胸膛中空得发冷——东海之战以来,所爱之人无人爱他,所爱之人因他丧命。
背负了太多道义的李相夷而今再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如今李莲花只想带着师兄叶落归根,一左一右陪在师父身旁。
师父去了,那个无条件等他盼他的家,也没了。
也许师娘会恨他的吧?合该如此的……
暮色四合,寒意蔓延,无边黑暗在他身边翻卷,无数鬼影伸手撕扯着李莲花。
“雷火弹爆炸好疼啊,门主,我想家了……”
“门主,你不是说要保护四顾门所以人吗?”
“师弟,这就是你想要维护的江湖正义吗?”
无所畏惧的少年,头一回尝到了怕的滋味。
心神失守,碧茶之毒蠢蠢欲动,李莲花跪成一团,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唇。
他无力压制,也不想再压制,自虐般的任由它在经脉中肆虐,将他剜得痛彻心扉。
也算是,赎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