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听见了那人粗重不规律的喘息，摸黑下床，点亮了桌上烛灯。
光影昏黄，那瘦得可怕的人看起来要死了。
他满头冷汗，蜷在墙角冷得打摆子，
“走开……”轻飘飘瞥来一眼，神色漠然，疏离得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
芍药被他眼中的冷意刺伤，愣在原地：“你，你怎么了？”
小姑娘眼里蓄了泪，却还是小心翼翼，半扶半抱地把人挪到床上躺下，把唯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又摸出了从不离身的银针，深吸口气：“可能有点儿疼，我只扎过自己……”
银针准确落在颈间穴道上，减缓了碧茶蔓延的速度。
李莲花闷哼出声，嘶，真疼。
他眼前模糊，视线冷冷落在虚空之中，心知那小姑娘在帮他，并没有反抗。
却仍是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谁家会用一个心智不全的当探子。
说不定是痴恋李相夷才跑来给他哭坟，扬州城里芳心暗许的多了，自然他不必每个都识得。
这傻姑娘会医，知道眼前这个命不久矣的病痨鬼就是昔日四顾门门主李相夷，她会怎么样？
见他跌落神坛，转身就走？
嘲笑他内力十不存一，毒入骨髓？
还是卖了他的消息给金鸳盟残党？
歃血为盟的兄弟尚且靠不住！
李莲花轻嗤一声，任由意识跌落在那冰冷刺骨的东海深渊中。
憔悴病弱的脸上是旁人看不懂的凄然、怨恨和厌恶……
不知道为什么，芍药只觉得眼泪不受控制，大颗大颗的滚落。
她难受得想放声大哭，又怕惊扰了李莲花。
只能慌手慌脚捧着热酒喂到他唇边，她刚刚见他想要。
可他怎么都咽不下去，呛咳几声，就偏头吐出一口黑血。
顾不上其他，芍药用袖子擦净了再喂，废了些力气，他才喝进了几口热酒。
李莲花缓过来些，扬州慢自行护主，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却仍是意识昏沉喊冷。
家徒四壁，找了一圈她也只能把炭盆挪近些，又怕烟气呛醒了他。
芍药钻进被子，环住他轻颤的肩背，想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李莲花：“阿娘说，冷的时候要抱团……”
他真奇怪，明明是个好人却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吓死芍药了……
烛火燃尽，天光大亮。
李莲花醒来时，仍能感觉到毒发后的虚弱无力，却是难得的手脚温暖，源源不断的暖意从背后传来。
倏地一楞，他后知后觉的记起，昨晚好像捡了个小姑娘……
他居然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和衣而眠了一整夜！
不顾一身的伤，李莲花连忙翻身下床，自耳根起烧红了一张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偏偏这姑娘被惊醒后浑然未觉，一脸天真，揉着眼睛问：“你……醒了？”
李莲花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芍药觑着他的神色，大着胆子拽着对方的袖子轻晃：“芍药饿了……”
看着毫不嫌弃认真啃着干粮饼子的小姑娘，李莲花不好意思摸摸鼻子。
“芍药姑娘，李某昨晚冒犯了，对不住……”
芍药吃得头也不抬，囫囵点着头。
她饿惨了。
前天早上趁着下人疏忽从家里跑出来的，挎包里的糖吃完后，就再没吃过东西了。
不敢问路就跟着旁人走，听到挑担的货郎说要去东海渔村赶庙会，她就不远不近的跟着。
还果真叫芍药走到了海边。
可东海又大又深，她找不到李相夷。
这是不对的，芍药在海边急得转圈圈。
万一李相夷真被鱼吃了怎么办？
阿娘被火烧得不像阿娘了，也要装在大盒子里，埋起来。
之后上面的石头就是阿娘了，跟阿娘说什么她都能听到的。
芍药只好愁眉苦脸的搭了几块小石头当成是李相夷。
烧纸时还低声嘱咐着：
“门主哥哥遇到小鱼拿剑吓唬它们，要是遇到大鱼就赶紧跑……”
小姑娘两颊鼓鼓嚼嚼嚼，丝毫没有察觉到她下意识将回忆说出了口。
“李相夷不值得你如此惦念，他狂妄自大，任性至极……”
“芍药姑娘，我送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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