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棕色的布娃娃,有着纽扣做的眼睛,麻布缝的尾巴。每天清晨,阳光刚爬上窗台,她就会轻轻把我从床头抱起来,用软毛刷顺着我的绒毛梳下去。"绒绒今天也要干干净净的呀。"她的声音像刚融化的蜂蜜,带着点朦胧的暖意。
下雨的午后,她会把我放在沙发的针织毯上。毛线的纹路硌着我的肚皮,却能听见她在厨房切苹果的声音,咔嚓,咔嚓,和窗外的雨声应和着。等她端来果盘,总会先挑一块最圆的放在我旁边的小碟子上,好像我真的能尝出甜味似的。
有次我的胳膊线松了,垂下来像条断了的枝条。她连夜找出针线盒,台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穿针时她皱了下眉,鼻尖几乎要碰到线头,扎好最后一针时,她用指腹揉了揉我的胳膊:"这样就又能抱你啦。"
现在我正躺在晒过的被子上,绒毛里全是阳光的味道。她坐在床边翻书,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响,偶尔有风吹进来,把她的一缕头发吹到我脸上,软软的,和她给我缝的新围巾一样舒服。
我想,所谓温柔,大概就是有人把你的每根线头都当宝贝吧。秋末的时候,她拆了件旧毛衣,给我缝了件小披风。毛线是温柔的米白色,带着点洗旧了的软。她缝得很慢,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刚学走路的小猫。可我裹着它坐在飘窗上时,连风都绕着走——她总说,绒绒可不能着凉呀。
她总爱把我带去阳台。晾衣绳上挂满了床单,风一吹就鼓成小帐篷,我被放在藤椅上,看她踮脚收衣服。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我绒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会忽然回头冲我笑,眼睛弯成月牙:"你看,今天的云像不像棉花糖?"
有天夜里我掉在了床底。黑暗里,我听见她摸索的声音,还有轻轻的"绒绒呢?"。手电筒的光晃过地板,她的手碰到我的时候,我感觉她松了口气,把我抱回枕头边,还拍了拍我的脑袋:"找不到你,我可睡不着。"
现在她睡着了,呼吸轻轻的。我躺在她枕边,能闻到她发间洗发水的香味,和衣柜里樟脑丸的味道混在一起,成了我最熟悉的安心。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就是连掉根线头,都会被小心翼翼捡起来呀。冬日的清晨总是来得晚些。她起床时会先把我揣进睡衣口袋,隔着布料传来她的体温,像揣着一颗小小的暖炉。等她煮好牛奶,腾出手来把我放在餐桌旁的木椅上,给我面前摆上一只倒扣的小瓷碗——那是我的专属"餐盘",她总说这样才算一起吃了早饭。
有次她感冒了,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还是抱着我坐在沙发上,用热毛巾擦我的耳朵。"绒绒不怕,我很快就好啦。"她的呼吸带着点鼻塞的重,可指尖的温度一点没少。那天她没看剧,就抱着我轻轻晃,窗外的雪下得无声,屋里的暖却漫得很慢。
她给我缝了双小布鞋,蓝色的布上绣着歪歪扭扭的星星。穿鞋子时她总要念叨:"咱们绒绒也是有新鞋的小朋友啦。"其实我不需要鞋子,可她喜欢看着我穿,喜欢指尖划过那些歪扭的针脚时,眼里漾开的软。
现在我趴在她叠好的毛衣上,阳光把毛衣的纹路晒得暖暖的。她在收拾书桌,铅笔滚动的声音,橡皮蹭过纸的声音,都混着她哼的不成调的歌。原来被人放在日子里,连琐碎的声响都变得甜甜的。春天来的时候,她捡了片粉白的樱花瓣,小心翼翼夹在我的披风里。"这样绒绒就带着春天啦。"花瓣很轻,却像藏了整树的花香,每次她抚摸披风时,指尖总会在花瓣停留片刻,好像在和春天打招呼。
她换了新的床单,淡绿色的,印着小小的蒲公英。睡前她把我放在枕头边,手指划过床单上的蒲公英:"你看它们多像小伞,说不定夜里会带着你飞哦。"其实我不会飞,但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做个轻飘飘的美梦。
有次我沾上了点果酱,她急得像对待易碎的玻璃。用棉签蘸着温水一点点擦,动作轻得像在拂去灰尘,嘴里还念叨:"怪我不好,吃东西总不注意。"擦干净后,她特意把我放在窗台晾干,阳光晒着绒毛,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比任何香水都好闻。
现在她在给我缝新的领结,用的是她旧裙子上剪下的碎花布。针脚还是歪歪扭扭,可她专注的样子,比窗外的春光还要软。线穿过布面的声音,她偶尔的轻哼,还有风拂过窗帘的沙沙声,都在说:原来被人放在心上,连时光都走得慢慢的。许多年后,我的绒毛褪了色,纽扣眼睛也磨得发乌,可她还是每天把我放在床头。
这天她翻出一个旧盒子,里面全是给我缝过的小物件:磨破的布鞋,褪色的领结,还有那片早已干透发脆的樱花瓣。她拿起花瓣,轻轻放在我耳边:"你看,春天还在呢。"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她的头发也染上了霜色,可抚摸我时的动作,还和很久以前一样轻。她把我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稀世珍宝:"绒绒啊,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谢她把每一缕阳光都织进我的绒毛,把每一段时光都缝进我的身体。谢谢她让我懂得,温柔从不是轰轰烈烈的事,而是藏在千万个琐碎的日子里——是晾衣绳下的光斑,是果酱擦净后的清香,是歪扭针脚里藏着的,一辈子的暖。
夜深了,她把我放在枕边,和从前无数个夜晚一样。窗外的月光很软,她的呼吸很轻。我知道,只要她还在,我的温柔就永远不会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