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温暖的光晕笼罩下来,空气却仿佛凝滞了。
陆念卿清晰地看见了孟清芷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失望与审视的目光。
那目光像一根细针,刺得她心脏骤然收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妈,我回来了。”
孟清芷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并未从她身上移开,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陆念卿不敢与那目光对视太久,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她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或许就再难有机会了。深吸一口气,她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那个在心头盘旋了无数次的念头:
“妈,我想嫁给寒声哥。”
话音落下,客厅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孟清芷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
婚约。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孟清芷心中炸开。
是了,陆家和傅家,确实还有这么一桩旧事。
当年两家长辈口头定下的婚约,对象是“陆家女儿”。彼时陆家只有陆念卿这一个女儿,这婚约自然落在她头上,傅家那边对应的,正是傅家长孙傅寒声。
可如今,时移世易。
她的亲生女儿妍妍回来了,这才是陆家名正言顺的血脉。
这桩婚约,无论从情理还是家族利益考量,对象都该是妍妍。
即便妍妍自己未必看得上傅寒声,甚至可能选择退婚,但无论如何,这主动权,这选择权,都该在妍妍手里。
而陆念卿……孟清芷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抚养了二十七年、此刻却显得有些陌生的养女,心头掠过一丝冷意。
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嫁入傅家,是真的为情所困,还是……急于抓住什么,来稳固自己摇摇欲坠的位置?
孟清芷正要开口,陆念卿却像是怕被拒绝,急急地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傅伯父和傅伯母……他们明天就会正式上门来拜访,商量这件事。”
傅伯父,傅伯母。
孟清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傅家大房那对夫妇,她素有耳闻。
能力平平,眼界有限,在傅家内部也说不上什么话,远不如二房的傅京淮手腕能力出众。
就连他们那个儿子傅寒声,比起杀伐果断、早已在集团内掌握实权的堂弟傅京淮,也显得逊色许多。
陆念卿选择在这个时候,通过傅家大房来施压?
孟清芷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对人性与算计的厌倦。
她看着陆念卿那张写满期盼与忐忑的脸,忽然觉得,过去二十七年倾注的心血与教导,似乎并未让这孩子真正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体面,什么是家族的格局,什么又是……属于自己的路。
客厅里异常安静,只有壁钟指针规律的走动声。
陆寒骁和几个儿子不知何时也停下了交谈,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这边。
陆清淮端着茶杯,眼帘低垂,看不清神色;陆清曜微微挑眉,脸上没什么表情;其他几人或冷淡或平静,但无一例外,眼神里都看不到对这位养妹此般行径的赞同或关切。
他们对陆念卿,本就没有太多超出责任与道义的感情。
过往的维护,更多是看在父母的面子上,维持陆家表面的和谐。
如今她这般行事,只会让他们觉得……不识大体。
孟清芷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有斥责,没有分析利弊,甚至没有一句追问。
她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仿佛只是错觉。
然后,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明天傅家人来了,好生接待。”
说完,她不再看僵在原地的陆念卿,转身,步伐沉稳地朝楼梯方向走去,准备回房休息。
那背影挺直依旧,却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与决断。
陆念卿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那些平静却让她如坐针毡的目光。父亲沉默地转开了视线,几位兄长也各自移开了目光,没有人上前安慰,也没有人出言询问。
她像是一个突兀闯入的演员,在无人捧场的舞台上,独自演完了一出无人欣赏的独角戏。
灯光依旧明亮温暖,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凉的心底。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她开口说出那句话起,或许就真的不一样了。
而楼梯上,孟清芷的脚步没有停顿。
她的思绪已然飘远。
傅家……婚约……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需要重新梳理,也需要一个明确的态度。
而这一切的核心,必须是她的妍妍。
至于陆念卿的选择,她已经给出了她作为“母亲”最后的态度——不干涉,但也不会为其铺路。
路,终究要自己走。
只是这选择背后的代价,也需要自己承担。
夜色渐深,陆家庄园恢复了宁静。
但有些波澜,一旦掀起,便再难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