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我去外面点了根烟。
远处人家亮着灯,几处亮光托举起银白的雪墙,为晚归的人引路。
哪里亮灯,哪里就是归宿。
跟海里的灯塔很像,区别只是这里的人们脚踩平稳的土地,而我们在浪潮的脊背匍匐。
海里和土里,如果让宋钟亲自来选,她会更喜欢哪一个呢。
“南南去看电视了。”
陈曦,也就是我姐。披件厚棉袄,脚上还穿着拖鞋,开门叫我。
她这意思就是说,既然南南一时半会脱不开身,那我们趁她不在,“可以谈正事了”。
“嗯。”
“烟掐了再进来。”
“嗯。”
我把烟往雪里一怼,也不太有兴致抽了。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我往老家运死人。
年轻时候南边不太平,打仗死不少人。我们这儿讲究落叶归根,不少死者家属愿意花大价钱把尸体送回老家。独身的干脆把钱缝进衣服里,托身边人扛我这儿来,到时候把衣服扒开拿钱,死了也没落着体面。
不过能回家,总是好的。
只有我肯带死人走。当时他们管我的船叫“死人船”,叫我“死人船长”。跑船的人理应避讳这种不吉利的名声,不过他们倒没有恶意,只是给我起个贴切又好记的外号而已。不少人慕名而来,就为找“死人船长”把自己的死人运回家。
虽然顶了这么个“倒霉”名号,出海却一直没遭什么难。可能因为乘客们已经死了,阎王爷以为是幽灵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但把死人运回自己家,确实是头一次。
“棺材里的是谁啊?”
“我爱人。”
“哦。”
我姐态度没我想象中那么认真,问我问题时甚至没怎么看我。她在床头坐着,肩靠着床板,腰下垫个枕头,比起现在的谈话内容,她好像对腿上那本《圣经》更感兴趣。
信教的人都这样吗,还是只有我姐这样。
说实在的,即使我们共度童年,我也说不上多了解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
但我们感情一直很好,毋庸置疑。我只是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我们很不一样。
“她家的人怎么说。”
“她家没人,只有我跟她一块儿。”
说到没人两个字时,我姐稍微抬下头。
“孤儿?”
“嗯。”
她顿了一下,眼里些许感伤。
“也好,和你一起,有过家。”
本来,跟我姐她们吃吃饭唠唠嗑,宋钟走后的落寞感被冲淡不少。
可现在,那种钝痛又打道回府。
我得承认,之所以回来,除开要安葬宋钟外,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敢回家。
不敢回有过她的家。
几条船的人,我都能平安送到。可这一个人,任凭我如何“保驾护航”,她还是翻进海里去。
是我这个船长不称职,还是浪太大,又或者是她始终分不清浪潮与摇篮的区别呢。
光顾胡思乱想,分针都快转半圈,书页也不知道翻了几番。我姐看我不再回话,一副神游的模样,干脆主动问道。
“你自己张罗忙得过来吗?有需要的话叫我。”
“我会尽快处理好。你有工作。”
她听完,继续翻她的书页,没再问更多有关宋钟的事。
我倒是被宋钟缠上,脑子里都是她,一时半会甩不掉。梦里却又寻不见,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