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卯时三刻的晨光透过窗纱，在紫檀木妆奁上织出细碎金斑。乔妩坐在菱花镜前，看魏劭单膝跪在自己脚边，指尖捏着螺子黛的手微微发颤，墨色衣袖垂落在青砖上，扫过她绣着并蒂莲的鞋尖。

魏劭从前总看你描眉，原以为简单。

他的声音低得像怕惊碎晨光，螺子黛在砚台里碾出细腻的青黑，魏劭如今才知，这活儿比上阵杀敌难十倍。

乔妩望着镜中他紧蹙的眉头，忽然想起半月前他在朝堂上驳斥言官时的凌厉模样——那时他攥着奏疏的手青筋暴起，眼底燃着冷锐的光，哪像此刻，连耳尖都泛着笨拙的红。

黛笔第一次落在她眉骨时，他指尖猛地一抖，在眼角扫出一道歪斜的墨痕。乔妩忍俊不禁，却在触及他忐忑的目光时抿住唇。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蹭得她脸颊一片灰黑，倒像是战场上挂了彩。

乔妩笨蛋。

她伸手握住他手腕，触到他掌心新结的茧——那是握剑磨出的痕迹，比去年又厚了些。魏劭却趁机将她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锦缎，她听见他心跳如擂鼓。

魏劭妩儿

他忽然开口，黛笔悬在半空，魏劭那日你说我变了，我才惊觉...这些年攻城略地，竟把初心丢在了战场上。

晨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阴影，像极了他们初遇时，他替她挡住风雪的睫毛上凝着的霜。

乔妩望着镜中两人交叠的影子，他的膝盖还压在青砖上，蟒纹靴面沾着昨夜跪坐时的泥渍。想起昨夜他抱着枕头站在主院门口，像个被冷落的孩童般局促："我怕你嫌我吵，所以...先在廊下睡一晚。"

黛笔第二次落下时稳了许多，顺着她眉形轻轻勾勒。乔妩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砚台里的墨香，忽然想起成亲那年，他在书房替她抄经，墨迹染了满手，却笑着说"字如其人，要端方秀雅"。

魏劭以后听你的

他忽然放下笔，从妆奁里取出螺子青，魏劭不再贸然出兵，每战必与你商议。

指尖沾着青黛，轻轻扫过她眉尾，动作比当年替她包扎箭伤时还要轻柔。

乔妩望着镜中他认真的神情，忽然伸手按住他手背。螺子青在她眉梢晕开小片阴影，像春日湖面上掠过的燕影：乔妩我不是要你放弃野心

她转身与他平视，看见他眼中映着自己的倒影，乔妩只是想让你记得，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你一人的棋盘。

魏劭忽然笑了，指尖划过她眉峰：魏劭我的军师夫人何时变得这般会说教？

他倾身吻她眉间的黛痕，胡茬蹭过她肌肤，带来微痒的触感，魏劭当年在冀州雪原，你教我用羊皮裹住冻僵的手指，如今又要教我治天下么？

回忆如潮水漫来。那时她缩在他披风里，用冻红的指尖在雪地上画战阵图，他笑着说"若有一日为将，必聘你为军师"。如今他已位极人臣，却仍记得她藏在粗布衣袖里的锋芒。

乔妩军师不敢当

她伸手替他整理歪斜的衣领，触到他颈间的玉佩，乔妩只是怕某人忘了，这天下再好，也需有人同他看。

魏劭忽然握住她手腕，将她轻轻按在妆奁上。铜镜里，他的影子笼罩住她，晨光从窗棂斜斜切进来，在他们交叠的肩头织出金线。他指尖拾起她散落的发丝，绕在自己指间：魏劭那日你在花园说有身孕，我忽然想起雪原上那只受伤的母狼——它护着幼崽时，眼里的光和你一模一样。

乔妩挑眉：乔妩我竟像母狼？

魏劭像

他低头啄她唇角，魏劭像极了。护着百姓时像，护着我时更像。

晨光渐盛，镜中的影子终于相拥。乔妩望着他发间新添的银丝，想起这些日子他深夜批改奏疏的模样——案头总摆着她泡的茉莉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而她绣到一半的兵书锦囊，此刻正放在他书房的案头。

魏劭明日陪我去看百姓春耕如何？

魏劭忽然开口，替她插上那支刻着并蒂莲的银簪，魏劭你总说我该去田间走走，今日便听军师的。

乔妩望着镜中焕然一新的眉妆，黛色如远山含黛，衬得她眼底波光潋滟。她转身时，瞥见妆奁里他方才用的黛笔——笔杆上刻着"劭"字，是她去年生辰送他的礼物。

乔妩好

她伸手替他拂去膝头尘土，乔妩但先起来，别让膝盖受凉。

魏劭趁机握住她手，贴在自己心口：魏劭这里比太阳还热，怎会受凉？

他忽然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晨光透过窗纸，在他们身上投下交缠的影子，魏劭先去用膳，用完膳便陪你去市集，你不是想买蜜渍梅子么？

乔妩埋在他怀里笑出声，听见自己心跳与他的共振。铜镜里，晨光正一寸寸漫过他们的影子，那些因争执留下的裂痕，此刻都被金色的光填满，像极了冀州雪原上，朝阳初升时融化的积雪。

原来真正的和解，从来不是抹去伤痕，而是学会在裂痕里种上鲜花。她望着他下颌新冒的胡茬，忽然想起乳母说过的话："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只要心还在一起，吵吵闹闹也是日子。"

而此刻，他的心跳如此清晰，他的温度如此真实，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未改变——比如他看她时眼底的光，比如他们交叠的掌心，始终握着比野心更珍贵的东西。

窗外传来黄鹂鸣啭，晨光里的影子终于不再孤单。乔妩靠在他肩头，听他絮絮说着要给孩子做的木马，忽然觉得，这人间烟火，比任何宏图霸业都更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