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许？”他嗤笑一声，似乎带着对阿罗的讥讽，但垂下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某种被压抑的焦躁，“我要带你去哪里，不需要他的‘允许’。”
下一秒，一件厚实的红黑色羊毛斗篷被精准地抛至南恩脚边的床榻。
“穿上。”凯厄斯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倨傲姿态，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南恩瞥了眼那明显带着沃尔图里气质的斗篷，又看了看门口那尊煞神。
莫名其妙。
但比起幽闭的房间，户外的阳光确实有点吸引力，沃特拉城入冬的大风还是得慎重对待一下。她沉默地拾起，裹上。
斗篷宽大得过分，带着一种冰冷而强烈的存在感，隐约透着一丝熟悉的冷冽气息。南恩这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凯厄斯的斗篷。
亚西诺多拉的伴侣…… 这个认知像一层无形的隔膜，让她本能地抗拒这种过于“亲近”的物品。
要不然还是把它脱了吧？她有点焦虑地想着解释的借口，下意识地想把刚穿上的斗篷解开，手指微微蜷缩，似乎在隔开那无形的气息。
凯厄斯的目光在她的手指上停留了不足半秒。
那细微的排斥动作精准地刺入了他心底那点隐秘的、因她片刻放松而升起的餍足感。
“你最好一直穿着。”他最终沉声命令道，声音比刚才更冷硬一分，像是在掩饰什么。
南恩只能放弃把这个斗篷扔远点的想法，沉默地跟着凯厄斯，一如既往。
“跟上。”
凯厄斯没有走向更幽深的回廊，而是引着她穿过几条相对明亮的通道，最终停在一扇沉重的铁门前。
门轴转动，清冽的空气与不甚刺目的天光涌入。
意大利冬日灰蓝天空下起伏的墨绿山峦映入眼帘，寒风凛冽着，吹散了宫殿陈腐的气息。
凯厄斯未置一词，径直走向山坡的边缘，背对南恩，铂金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轻吹动，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泛起了钻石般的光芒。
冰冷的空气带着松针的凛冽灌入肺腑，稀薄的阳光落在皮肤上，但南恩却感受到了久违的、属于外界的微弱暖意。
她也走到了山坡上，闭上眼，感受这片刻的宁静。
或许是亚西诺多拉带来的微妙影响，又或许是上次凯厄斯那天深夜冒雨前来的“提醒”，南恩意识到凯厄斯目前对她不存在杀意。
虽然他的真实意图依旧难以揣测，却总归比阿罗这位时不时准备些“小惊喜”的家伙好些。
但现在不存在杀意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凯厄斯目前稍微缓和的态度极有可能是看在亚西诺多拉的面子上。
否则，南恩自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得到凯厄斯的偏爱，那样实在是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她又悄然侧身，假装很自然地往另一个远离凯厄斯的方向踱了几步，试图拉开一个让她感到更安全的距离。
而南恩的一举一动全然落入了凯厄斯眼中。
那刻意拉远的距离，那明显的疏离……像一把无形的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早已扭曲不堪的心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次，只要他以凯厄斯的身份出现，迎接他的永远是这冰冷的戒备和后退。
这巨大的落差几乎将他撕裂。为什么？为什么南恩可以毫无保留地亲近、信赖“亚西诺多拉”，那个幻影，却唯独对真实的他如此排斥？
难道在“亚西诺多拉”身上流露出的依赖和亲密，仅仅是移情作用？还是说……在那潜意识深处，她依然保留着对过去的、对他的一丝记忆？她只是无法接受他变成了如今嗜血的怪物？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滋生的藤蔓，带着病态的希冀和痛苦的渴望，紧紧缠绕住他。
凯厄斯看着南恩此刻披着他的斗篷，站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山坡上，沐浴在久违的天光下，那点微弱的希望被无限放大。
这情景像极了遥远的过去，只有他们两人，在爱琴海畔的微风里……也许，也许他可以试探一下？也许她能认出来？
一股混合着侥幸、渴望和被长久排斥所累积的委屈的冲动，攫住了凯厄斯，让他做出了决定。
他猝然转身，动作快如鬼魅，瞬间来到了南恩身侧——一个比刚才近得多，却也远未达到“亚西诺多拉”所能靠近的距离。
南恩瞬间睁眼，身体本能地绷紧并迅速转回正面。眼底刚浮现的微光被警惕和困惑取代，她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小半步。
凯厄斯的心脏被一种巨大的失落裹挟着，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试图穿透南恩。
用一种刻意放缓、却有些神经质的语调开口，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投下一颗石子，试探记忆的深浅：
“这里的风……”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不像爱琴海那样腥咸、聒噪。”
他停顿，目光死死锁住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南恩的眼神只有纯粹的茫然和困惑。
凯厄斯喉结滚动了一下，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一分，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提示，仿佛要将这画面强行塞入她脑海：“那时候只有我们俩，在我们的屋子前……听着风铃的声音。” 最后一句，他咬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那是你用我带回来的贝壳……亲手做的风铃。”
叽里咕噜说些啥呢？他是在回忆与亚西诺多拉的甜蜜往昔？
南恩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 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的眼神坦荡得近乎残忍，只有纯粹的茫然和费解。
她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自认为高情商、能化解这诡异气氛的回复：“你和亚西诺多拉听起来真幸福，不过我还没去过爱琴海来着，下次有空去感受一下。”
南恩甚至努力挤出了一个礼貌性的、带着点尴尬的微笑。
没去过。
凯厄斯脸上的肌肉纹丝未动，仿佛石化。只有那双血红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在她灵魂深处挖出他渴望的答案。
没有。
没有闪躲，没有涟漪，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只有一片令他窒息的、彻底空白的茫然！还有那该死的、因提及“亚西诺多拉”而产生的、清晰无比的——敷衍！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试探，所有隐秘的、病态的期待，以及因长久排斥而累积的委屈和暴怒，在这一刻，被这双无辜而陌生的眼睛彻底碾碎，化为冰冷的齑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诞和绝望。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那笑声短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随即，他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扯开。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被绝望和自嘲强行拉开的、僵硬的、扭曲的弧度，没有半分笑意。
忘了。彻底忘了。她忘记了凯厄斯，也忘记了亚西诺多拉，她忘记了他存在的全部。
南恩被他脸上那凝固的、扭曲的“笑容”和眼中的自嘲弄得浑身汗毛倒竖。
没去过爱琴海是犯了什么大罪么？
她再次后退了半步，余光在周边瞥来瞥去，试图找到如果凯厄斯发疯的最佳逃生路线。
虽然不至于怕他动手，但这诡异到极点的氛围和对方身上骤然加剧的冰冷压迫感，让她只想立刻转身跑回那间沉闷但至少安全的房间。
凯厄斯看着南恩那再次后退的动作，那扭曲的弧度在嘴角僵持了一瞬。
所有的癫狂控诉和不甘，撞上的是一堵名为“遗忘”的密不透风的墙。
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收敛了那点“笑意”，所有的情绪被压下，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死寂和疲惫。
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南恩，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异常和眼前这个人，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恢复成那个不可接近的沃尔图里统治者。
山坡陷入死寂，唯有寒风呼啸，空气仿佛凝固，连阳光都失去了温度。
过了许久，久到南恩几乎要忍不住开口说“没事我回去了”，凯厄斯才用一种毫无温度、近乎机械的平板语调开口，目光投向远方的树林，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却又必须告知的事实：“你的能力，”
他顿了顿，似乎在剥离所有残存的情绪，只留下平静的判断，“再这样失控，会死的。” 他侧过脸，眼神在南恩苍白的脸上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过。
“凝神。聚力于一点。是你在控制它们。” 他的语速缓慢，“不要被它们裹挟。否则，”
他最后两个字吐得极轻，却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沉重，“代价沉重。”
言毕，他未再看她一眼，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这就走了？南恩狐疑地左顾右盼，凯厄斯做事总是想一出是一出，阴晴不定。
不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得珍惜一下。她甩了甩宽大的袖子，走到离刚才凯厄斯站立处更远一点的地方，原地坐下。
“凝神。聚力于一点”？南恩尝试着集中精神，暂时抛开刚才那场令人不适的插曲，感受着指尖那点元素，努力按照那冰冷的指示去做。
风在指尖盘旋，力量在一点点地输出，像漩涡似的，它慢慢凝聚汇集，南恩的黑发随着风在空中漂浮，如同飞舞的鸦羽……
一阵冷风打着旋儿吹过山坡。下方紧贴着古堡石壁生长的、茂密的常绿灌木丛深处，一片墨绿的阴影中，似乎有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独自练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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