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唱起三更】【玄梧特辑】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临死时,蛇蝎心肠的魔头终于忆起往昔。
他想起那个午后。
正值秋季,满园飘红。他坐在树桠上,摆弄新买的漆金铃铛。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再睁眼时已是日薄西山。
“玄梧?醒了?”
他向下望去,就见树下坐了一个人——阿可师姐。
“你们出完任务回来了?”
师姐眨眨眼,只是神秘一笑,丢给他一张毛毯后跑走了。
他垂下眼帘,细细抚摸毛毯。他想,只是张普通的狐皮,给我这个干什么。
——这种事情,怎么就记到了现在?他想江楹安没说错,他就是个呆子,挖坑把自己埋了的那种。
“玄梧,到底是往事如烟,还是遗恨难消?”
呼吸骤停——
他不可思议地睁眼望去:
来者白衣泣血,如天边一轮血月。
恍惚间,时间似乎停留于那个深秋。
“系弟帮我把他们叫起乃。”阿可叼根狗尾巴草——据说是为了伪装侠客风范,说话含糊不清。
此话说的是共担捕妖任务的几人,与玄梧相伴数年的师友。
夕阳将逝,众人方悠悠转醒,抬眼望去,已是残阳如血。
银桐院里升起抹抹炊烟。傍晚时分,喧闹嘈杂的人语将远离尘世的院落带回人间。
修仙之人本应辟谷,但是因为所以,总之就是要犒劳一下自己吧?江忆遥如是说。
总之烟雾氤氲间,盛宴开席。阿可依旧往十五杯子里投砒霜,青木墨莲依旧被调侃得羞红脸,喝醉的江忆遥依旧找人决斗,所有人都躲着绿萝的蘑菇汤跑……
“江榕!你快来喝几杯嘛!”
“江楹安说十五是大师兄玄梧就是二师兄猪八戒哈哈哈哈,呆子吃我一剑!”
闹得枝头鹊飞,梧桐叶落飘满地。万事如常,月挂疏桐,他们最终举杯畅饮。
“彼时年少无知,以为天地轮转,也只在你我弹指间。”
她偏头,许久才吐出一句:
“……怎料,你早就向祂俯首称臣。”
手起剑落,剑光抵至脖颈。
——他忽然想笑,笑往昔何其潇洒恣意,如今却不堪回首。
“……阿可,你知道十五师兄怎么死的吗。”
她永远也忘不了他晦暗的眼瞳——极致的癫狂。
西北角,江榕躲开了人群,隐在树荫里细细擦拭他那根宝贵的玉笛。刘也倚在他身边,抱着刀睡着了。
十五笑他们年纪轻轻,就已是孤寡老人,不过并未生拉硬拽让他出来喝酒——太初的小兔崽子这么做了,只是让他在银桐院各个角都放颗录音石。
烟火法术的轰鸣宣告着第二日的来临,璀璨的烟火倒映在每个人的眼瞳。
录音石传来江楹安欢快的声音:“叶飘飘兮银梧桐,九月入秋贺梧生…”
“玄梧生辰快乐!”“哦吼好耶!”“大惊喜大惊喜!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
是的,今日是玄梧生辰。
是夜,银桐峰人头攒动,灵力波动不休。
“小崽子们真活跃。”二人藏于荫蔽,看玄梧被簇拥着吃长寿面,被各类礼物砸个满怀,不自觉就轻笑出声。
阿可吵着说那张毛毯被施了飞行咒,危急时刻可以用它脱身;十五递给玄梧一枚玉佩,说这当中融合了自己的灵力,可以挡下化神期一击。
“才化神期一击?师兄你不行啊。”
“?等会我就炼个绝世神兵给你看看。”
似是月亮也被吵得受不了,躲到了云层后。
自然,第二日所有人都没能起床练功,暂且按下后话不谈。
时间长河奔流了千百万年,一夜六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
“师兄以身祭器,真就炼成了绝世神兵…当年一语成谶,今日方知绝非虚言。”
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直逼得眼前人手臂颤抖不止,目眦欲裂。
他深知,师门情谊,正是其死穴。
是悲愤吗?是悔恨吗?你可知那光鲜亮丽的十九年,暗藏了多少晦涩难言的日日夜夜?你剖开往事,却见白骨累累。你恨吗,你怕吗,你悔吗?
他好似回光返照一般,胸腔充满奇异的快乐。只要眼前人露出绝望的神情,便是供给他生命延续的最好养料。
他却是忘却了生命流逝,忘却了世界运转。
“…十五赠你的玉佩,融的是他心头血。那日刘也算到你命格有变,将来必有杀劫。你生辰宴上出现的各类保命法器,你猜是为了什么?”
却不知杀劫是由你自身引起。
“只是那年月光如水,竟是晃了眼。”
只是年少情谊太深,既知你本性,仍自欺欺人。
剑落,血丝喷溅而出。
一生磨难,错失赤子之心;几度回转,不知身向何方。
…无所谓了。
师姐啊师姐,我后悔吗?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师姐。
“过往种种,皆是过眼云烟,别再多想了。”
坠落,落向血红天际,落向飘渺云烟。
她手腕颤抖,白衣再度染血。
最后时刻…天地轮转,当真只在一息之间…
他好书扇,喜银铃,平日最喜净。如今倒在血泊之中,倒在泥泞草丛之间。
闹剧落幕,局中人早已退场。
她阖眼,或许是因为太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结束了,结束了。只待朝阳升起,就会是新的一天。
旷日持久,为期三百年的仙界大战,于此刻结束。从此仙界再无名震寰宇的永虚宗,再无策马天涯的少年人。
天地何其浩渺,此刻也不由为之震荡。
她迷茫地望着空旷无垠的原野,我的容身之处,在哪呢。
在荒凉、血腥的平野上,她颤抖着手,揭开附在脸上的面具。当朝阳升起,第一缕阳光亲吻她的眼眸,第一缕清风抚摸她的脸颊——那是江楹安的面容。
永虚江楹安,最擅易容。
永虚阿可,早已死在战争初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