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冉的指尖触到那张泛黄的谱子时，教室的吊扇正吱呀转着，把五线谱的影子投在她的手腕上，像一串跳动的音符。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周既明的座位空着，桌面上只摆着一本翻开的《普通物理学》，书页边缘密密麻麻的批注里，偶尔夹杂几个潦草的和弦符号。
谱子上的字迹很特别。主旋律用蓝色钢笔写的，力道透到纸背，但副歌部分却是铅笔痕迹，像是反复修改过。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是右下角那个日期——2019年10月23日，正是那支乐队来城里演出的日子。
"原来他当时也在..."张冉用指甲轻轻刮过那个数字，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翻开自己的旧日记本。同一日的页面贴着褪色的票根，看台区D27座，背面还粘着干涸的雨渍。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她想起那天散场时的大雨，自己抱着限量版周边在公交站台哆嗦，有个戴黑色棒球帽的男生把伞斜过来——
"看入迷了？"陈淼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张冉"啪"地合上日记本，却见对方举着手机："物理作业借我拍一下...咦？这谱子..."
张冉一把按住纸张，钢笔水蹭在掌心，蓝得发黑。"随便抄的。"她声音绷得太紧，连自己都听出不自然。
陈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突然压低声音："周既明今天请假了。"她指了指后排空座位，"刘奇说他发烧到39度，昨天淋雨练琴来着。"
铅笔在张冉指间断成两截。她想起昨天放学时突然的暴雨，自己躲在走廊看见周既明抱着琴盒往音乐楼跑，白衬衫被雨淋得透明，贴在脊梁骨上，像道苍白的闪电。
下午的生物课，老师放了一段关于心脏结构的视频。投影仪的光柱里尘埃浮动，张冉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四分音符，忽然听见后排传来压低的议论。
"...医务室躺了一上午..."
"...吉他社的演出怎么办..."
"...周末文化馆..."
她的自动铅笔在"二尖瓣"三个字上戳了个洞。下课铃一响，她就冲向图书馆，在音乐类书架最底层翻出那本《后摇滚编曲教程》。借书卡最后一栏赫然写着周既明的名字，日期是上周四——正是他第一次指出她解题方法的那天。
书里夹着张便签纸，上面列着几个黑胶唱片编号。张冉摸出手机一一搜索，第三张正是乐队未公开的Demo，歌名就叫《雨停之前》。
窗外传来隐约的雷声。她抱着书跑出去时，雨已经下得很大。走廊上挤满了等伞的学生，刘奇正大声抱怨着："...说好今天排练，主唱居然玩消失..."
张冉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教室。周既明的课桌抽屉没锁，里面整齐地码着几本《天文爱好者》，最上面那期封面是猎户座星云。她鬼使神差地翻开，扉页上粘着张便利店小票：
「退热贴x1、宝矿力x2、止痛片x1 ——3月16日15:27」
正是今天下午。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越来越急。张冉摸出口袋里的谱子，在背面飞快写下几行字，塞回那本杂志里。写得太急，句尾的墨水晕开成小小的惊叹号。
第二天清晨，张冉的课桌上多了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乐队的绝版黑胶复刻片，封套内侧用铅笔写着很小的字：「D27座视角不错，可惜雨太大没看清舞台——2019.10.23」
她的耳膜嗡嗡作响，手指碰到封套边缘时，发现那里有道浅浅的折痕——正是她当年在暴雨中拼命护住，却还是被挤皱的位置。
"张冉。"班主任的声音突然传来，"把上周的物理作业发下去。"
她慌忙把黑胶塞进书包，却在接过作业本时愣住了。周既明的本子安静地躺在最上面，封皮沾着水渍，像是刚从雨里捞出来的。翻开第一页，昨天的作业纸上画着完整的解题过程，但页脚空白处多了一行新字迹：
「今天放学后，音乐教室见。——带伞」
窗外，积雨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斜斜地照在那行字上，墨迹未干的边缘泛着金边，像琴弦微微的反光。
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张冉在走廊上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吉他声，弹的正是《雨停之前》的间奏。她推门的瞬间，琴声戛然而止。
周既明坐在窗边的钢琴凳上，吉他横在膝头。他脸色还有些苍白，左手贴着退热贴，右手无名指缠着创可贴。看见她时，他下意识把受伤的手指藏到琴身后，却又慢慢伸出来，按在弦上。
"你..."张冉的嗓子发紧，"怎么知道我在D27座？"
周既明拨了下琴弦，发出沉闷的嗡鸣。"散场时看见你抱着周边。"他低头调弦，"我排在签名队伍最后...你走了。"
阳光突然变得很亮。张冉看见他耳后没撕干净的退热贴边缘，看见他校服领口洗得发白的线头，看见他握着拨片的指尖微微发抖——不是发烧的缘故，她确定。
"谱子..."她刚开口，窗外突然滚过一串闷雷。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音乐教室的铁皮屋顶上，像即兴的鼓点。
周既明放下吉他，从琴盒里抽出一把长柄黑伞。"走吧，"他站起身时晃了一下，又很快站稳，"我送你到公交站。"
伞面撑开的瞬间，张冉闻到了熟悉的松木香，混着雨水的腥气。他们走进雨里时，周既明的手肘轻轻碰了下她的书包——那里装着黑胶唱片，而他的琴盒夹层里，露出泛黄谱子的一角。
雨越下越大。张冉数着脚步，一步，两步...到第七步时，周既明突然把伞往她这边倾斜。"小心，"他指着前面的水坑，声音混在雨声里，"上次你在这里踩空了。"
张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周既明面前踩过水坑，除非...除非他像她一样，也在无人知晓的时刻，默默注视了很久很久。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