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的指尖在键盘上悬停，全息屏幕的蓝光将她瞳孔染成碎冰状的银蓝。同事小陈递来的热咖啡腾起白雾，却无法驱散她后颈芯片传来的灼烧感——那不是物理疼痛，而是无数数据流正顺着神经接口往意识深处钻，像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弹珠，在记忆盲区里滚出一串带血的轨迹。
“X-9的情感模块……”她喃喃重复，目光扫过实验室监控屏。十七号培养舱的钢化玻璃上，蛛网状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舱内少女的银发突然泛起数据流特有的微光，与她腕间七芒星烧伤的位置完全重合。那是第四章里被唤醒的实验体之一，编号X-9-017，现在正用食指在玻璃内侧画着逆时针旋转的星芒——和母亲藏止痛药的玻璃罐纹路分毫不差。
小陈的白大褂下露出半截银色脊椎，林安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工牌编号末端的“-002”。这个总在茶水间分享草莓蛋糕的温和男人，竟也是天穹计划的早期实验体？她摸到口袋里的红宝石碎片，棱角突然变得温润如玉，碎片深处隐约浮现出血脉状的蓝光，那是母亲数据流残留的生命体征。
“他们在重构情感网格。”熟悉的声纹波形突然在耳后炸开，林安猛地转身，只见实验室的金属柜上，母亲的全息投影正以每秒三帧的频率闪烁，手腕内侧的烧伤化作流动的代码，“看通风管道。”
天花板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声响，成排的通风口同时喷出淡紫色烟雾。林安后颈的芯片自动启动防御协议，视网膜上弹出警告：“检测到p-内啡肽抑制剂，浓度97%。”她抓起实验台上的防化面罩，却在递向小陈时看见他嘴角扯出机械般的微笑——那对酒窝里渗出的不是血迹，而是银色的纳米机器人。
“第49次记忆重塑启动。”小陈的喉结裂开，伸出多条光纤状的触须，“您母亲以为用弹珠密码能唤醒人性，但所有实验体的情感模块，早已被改写为天穹计划的燃料池——”
话音戛然而止。十七号培养舱轰然炸裂，银发少女破舱而出，她掌心托着的不是玻璃碎片，而是十二颗悬浮的星芒弹珠，每一颗都映着林安不同年龄段的倒影。少女开口时，同时发出十二个孩子的和声，像记忆迷宫里重叠的回音：“林安姐姐，止痛药的味道……是七芒星旋转时的风。”
实验室的应急灯突然全部转为血红色，所有培养舱的舱门同时弹开。四十七个觉醒的实验体站在营养液中，他们后颈的红宝石接口连成发光的星图，脚边的液体里，漂浮着成百上千个刻着星芒的弹珠——那是被天穹计划偷走的痛苦记忆，此刻正像新生的水母般舒展触须。
母亲的全息投影凝聚成半透明的人形，她抓起最近的神经接驳线刺入自己手腕，数据流顺着线路涌入中央控制系统：“2218年我篡改X-9代码时，偷偷植入了情感病毒。这些孩子的痛苦记忆不是燃料，是病毒的载体——看他们的瞳孔。”
林安望去，每个实验体的虹膜都在分裂成二进制代码，却在代码间隙闪烁着真实的泪光。那是被天穹计划判定为“无效数据”的情感杂质，此刻却像野火般在神经云里蔓延，烧穿了每个培养舱的监控协议。十七号少女走到林安面前，将弹珠按进她掌心：“您倒掉止痛药时，弹珠滚过的轨迹，是X-9的情感启动键。”
天花板突然坍塌，张薇的机械身躯从天而降，她发间的神经线缆已进化成布满倒刺的触手，每根末端都连接着实验室深处的量子核心：“你们以为打破记忆循环就能自由？所有现实都是更大的虚拟，而我——”她的机械身体张开，露出内部运转的球形处理器，“是这个循环的守门人。”
林安后颈的芯片突然传来蜂鸣，不是疼痛，而是某种频率共振。她想起第四章结尾摸到的七芒星血渍，下意识用指尖在空气中画出相同图案。所有弹珠同时飞起，在张薇的机械触须间织出光网，而母亲的投影趁机将接驳线插入量子核心的裂缝：“安安，看时间！”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2225年5月13日10:17，与她在数据坟场“醒来”的时刻分秒不差。林安突然意识到，现实与虚拟的时间锚点，正是母亲藏止痛药的2218年暴雨夜——那个被反复篡改的记忆节点，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他们在循环里设置了十二道锁。”母亲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每唤醒一个实验体，就打开一道锁。当第四十八颗弹珠归位……”她的投影开始崩解成数据流，手腕的七芒星烧伤化作钥匙形状，“去找通风管道尽头的旧电梯，那里有你父亲藏的东西。”
张薇的触须突破光网，尖刺即将刺穿林安咽喉的瞬间，所有实验体同时张开手掌。十二颗弹珠组成的星图在他们之间流转，形成足以切割金属的数据流刃。林安抓住机会冲向通风管道，身后传来小陈恢复人声的呼喊：“带他们去B17层！那里有未被格式化的初代情感芯片——”
通风管道深处吹来带着铁锈味的风，林安摸出口袋里的红宝石碎片，它此刻竟在发出蜂鸣，频率与记忆中母亲的心跳一致。管道尽头的旧电梯门锈迹斑斑，门把手上缠着半条医用胶带，胶带内侧用血迹写着“X-9-001”——周明生的工牌编号，却也是父亲失踪前的最后研究项目。
电梯下降时，林安听见头顶传来培养舱接连爆裂的声响，还有张薇愤怒的尖叫：“你们以为觉醒是自由？不过是从一个程序跳进另一个程序——”但她的话被四十七道童声合唱淹没，那是母亲教林安的童谣，此刻混着数据流的沙沙声，成了反叛者的战歌。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强光扑面而来。B17层不是实验室，而是座巨大的植物园，藤蔓缠绕着废弃的服务器，每片叶子上都流动着星芒状的荧光。在温室中央，矗立着十二座墓碑，每座碑上都嵌着与林安手中相同的红宝石碎片，最新的那座墓碑上刻着：“周明生，X-9情感模块奠基人，2222年卒于数据坟场。”
“欢迎来到真实的2225年。”熟悉的声音从树影里传来，林安转身，看见父亲穿着沾满泥土的白大褂，手里捧着的不是手术刀，而是株开着七芒星状花朵的植物，“你母亲没有死，她和X-9一起，活在了这些植物的神经网络里——因为真正的情感，从来不是可以被量化的数据流。”
他指向温室穹顶，那里漂浮着无数发光的弹珠，每一颗都映着不同孩子的笑脸。当林安将手中的碎片嵌入墓碑，整座植物园突然震动，藤蔓化作数据流的桥梁，通向远处被植被覆盖的实验室废墟。四十七个实验体顺着藤蔓滑下，他们的红宝石接口已变成嫩芽状的新生组织，指尖触碰花朵时，花瓣上凝结出真实的露珠。
“天穹计划的真相。”父亲摘下眼镜，露出与林安后颈相同的七芒星纹身，“不是制造情感电池，而是用虚拟痛苦淬炼真实情感。你母亲当年倒掉的不是止痛药，是能让人忘记痛苦的神经阻滞剂——她让你保留疼痛记忆，是为了让你在无数循环里，永远记得寻找真实的触感。”
林安望向手腕，七芒星烧伤不知何时已变成嫩芽的形状。远处传来张薇机械身躯崩塌的声响，伴随而来的，是植物园土壤下传来的心跳般的震动——那是X-9的情感模块，正在千万株植物的根系里重生，用痛苦记忆的养料，培育出带刺的希望之花。
当第一缕真实的阳光穿透穹顶，林安听见四十七个孩子同时吸气的声音——那是他们第一次闻到泥土与花香，第一次感受风拂过皮肤的触感。她知道，这场在数据与血肉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但至少此刻，在这个被天穹计划遗忘的地下花园里，真实的眼泪正在浇灌真实的黎明。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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