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时间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黑暗。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一扇被铁栏封死、布满污垢的气窗,吝啬地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室内扭曲的轮廓。
空气是浑浊的,弥漫着浓重的潮湿霉味、铁锈的腥气,以及一种更深层、更令人作呕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腐烂的气息。低语声似有若无,像是从墙壁本身渗出,又像是某种存在在耳边嗬嗬作响,模糊不清,却无孔不入地钻进脑海,挑动着理智的弦。
在距离气窗最远的黑暗角落里,传来铁链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窸窸窣窣,带着极力压抑的小心翼翼。
“苏……苏……”
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带着血沫摩擦喉咙的质感。朱志鑫艰难地挪动着被沉重铁链锁住的身体,一点点靠近蜷缩在他面前阴影中的那个人。
苏新皓躺在那里,像是被暴力撕碎后随意丢弃的玩偶。曾经闪耀着自信与执着的眼眸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青黑的阴影。他脸上沾着干涸和未干的血迹,嘴角破裂肿胀,残留着暗红色的血痂。原本整洁的衣服如今破烂不堪,透过撕裂的布料,可以看到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微微渗着血水,深浅不一,触目惊心。他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胸膛的起伏微乎其微,让人难以判断他是否还留恋这个残酷的人世。
这仅仅是他们意外坠入这个诡异世界的第四天。四天,却漫长得如同在炼狱边缘挣扎了几个世纪,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生死线上疯狂摇摆,将过去的骄傲与光鲜碾磨成绝望的粉末。
朱志鑫终于挪到苏新皓身边,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苏新皓冰冷而僵硬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搂进自己怀里,仿佛要将自己仅存的体温渡过去。他拉起苏新皓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握在自己同样布满污垢和细小伤口的手中,低下头,额头抵着苏新皓冰凉的额角,开始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苏苏……坚持住……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他像是在安慰苏新皓,更像是在支撑自己即将崩溃的神经。“我们还要一起回去……回我们的家……你答应过我的……”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清晰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从地下室的入口台阶上传来,一声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朱志鑫紧绷的心弦上。
朱志鑫猛地抬起头。
原本因痛苦和疲惫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神,在瞬间被一种近乎实质的、淬了毒的恨意与杀气取代。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向脚步声的来源。他搂着苏新皓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呈现出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带着血仇的名字:
“陈!天!润!”
他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顶着陈天润那张温润书卷脸庞的人,在这个世界会是一个如此疯狂、如此以折磨人为乐的怪物!
陈天润缓缓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在昏暗的光线交界处。他穿着干净整洁,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堪称温和的笑意,与这肮脏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也更显得他诡异非凡。
“哎呦,”他像是没看到朱志鑫那吃人般的目光,语气轻松,带着点戏谑,“别用这种看仇人的眼神看着我嘛。严格来说,我可是救了你们。没有我把你们从‘蚀骨’的余波里捞出来,你们早就被那些低阶诡物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朱志鑫怀里的苏新皓身上,带着一种打量实验品般的兴味。
“你个疯子!”朱志鑫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陈天润无辜地摊摊手,笑容不变,“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你胡说!”朱志鑫低吼,脖颈上青筋暴起,“要不是你!他怎么可能变成这样?!他身上的伤……他每天……” 他说不下去了,那些回荡在地下室里的、属于苏新皓的压抑惨叫和痛苦呻吟,是他每晚的噩梦。
“我胡说?”陈天润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刺耳。“哈哈哈哈……你等他醒了,自己问问他不就好了?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才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陡然拔高,又戛然而止,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你这个疯子!怪物!你丧尽天良!”朱志鑫将所有能想到的诅咒砸向他。
“疯子?怪物?”陈天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他蹲下身,与瘫坐在地上的朱志鑫平视,那双原本应该清澈的眼睛此刻幽深得像两口噬人的古井。突然,他猛地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死死掐住了朱志鑫的脖子!
“呃!”朱志鑫猝不及防,呼吸骤然被截断,脸瞬间涨红。
陈天润的手如同铁钳般不断收紧,他的脸逼近朱志鑫,眼神狠厉如刀,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被人折磨,那种无能为力的样子很无助吧?!气愤吗?气愤吧!可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什么都做不了!听着他的惨叫很痛苦吧?!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是你懦弱!是你没有能力保护他!是你!是你要了他的命!”
窒息感让朱志鑫眼前阵阵发黑,他徒劳地挣扎着,铁链哗哗作响,却无法撼动陈天润分毫。绝望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
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
一只血淋淋的、颤抖的手,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搭上了陈天润紧掐着朱志鑫脖子的手腕。
那只手属于苏新皓。
他不知道何时苏醒了过来,艰难地抬着头,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却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望着陈天润,声音微弱却清晰:
“放手……我们说好的……不动他……”
陈天润的动作顿住了。他盯着苏新皓看了几秒,眼神变幻莫测,最终,冷哼一声,猛地松开了手。
“咳咳咳……”朱志鑫摔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混浊的空气。
陈天润站起身,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淡漠姿态,仿佛刚才的暴戾只是幻觉。“醒了就跟我走!”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便朝着楼梯走去,不容置疑。
苏新皓身体晃了晃,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每动一下,额角都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苏苏……别去……我求你……” 朱志鑫顾不上自己的不适,扑过去抓住苏新皓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哭腔,几乎是在哀嚎。他每天听着苏新皓被带走后传来的隐约惨叫,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苏新皓回过头,对着朱志鑫,极其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试图安抚他濒临崩溃的爱人。
“阿志……”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异常坚定,“我不去……你就死了……”
他顿了顿,看着朱志盈满泪水的双眼,轻轻地说:
“我想你活。”
朱志鑫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苏新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苏新皓见他不再说话,便开始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却坚决地,掰开朱志鑫紧紧抓着他手臂的手指。他的指尖冰凉,带着血污,每一次用力都像是在朱志鑫心上凌迟。
最终,朱志鑫的手无力地滑落。
苏新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毅然转过身,拖着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踉跄地,跟随着陈天润的脚步,走向那片未知的、充满痛苦的黑暗。
“苏新皓!回来!苏新皓——!”
身后,是朱志鑫撕心裂肺、如同困兽般的哭喊与哀求,在幽闭的地下室里绝望地回荡,却再也唤不回那个为他走向地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