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书签
九月的蝉鸣裹挟着燥热的风,掠过市二中斑驳的红砖墙。杨南茉抱着一摞作业本,在高三楼与艺术楼之间的连廊上疾走。她的帆布鞋碾过满地碎金般的银杏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这所百年老校里,连时光都被镀上了层暖黄的滤镜。
转角处突然冲出的身影让她措手不及。练习册如纷飞的蝴蝶四散飘落,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铁栏杆上。抬头的瞬间,蓝白相间的校服领口闯入视线,那里晕染着大片钴蓝色颜料,像片被打翻的晴空。
"对、对不起!"她慌忙蹲下身捡拾,发梢扫过对方的手背。男生已经利落地将本子码齐,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最上面的数学作业本,指尖还沾着石膏碎屑:"你是一班的?这道几何题的辅助线画错了。"
杨南茉这才看清他胸前的校牌——高二(3)班江临川,美术社社长。他的眉骨生得锋利,眼尾却微微下垂,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像极了她素描本里未完成的静物。风掀起他校服的下摆,隐约露出里面印着梵高星空的黑色T恤。
"谢、谢谢。"她红着脸接过本子,瞥见他帆布鞋侧蹭着的白色颜料,突然想起上周在公告栏看见的美术社招新海报。那些用丙烯颜料绘制的向日葵,笔触奔放得像是要冲破纸面。
此后的日子里,走廊转角成了奇妙的交汇点。有时是江临川抱着画架匆匆而过,颜料罐在帆布包里叮当作响;有时是杨南茉攥着速写本去天台写生,总能遇见倚着栏杆抽烟的他。烟雾在风里散开时,他会笑着把速写本倒扣在她头上:"小画家又来捕捉灵感?"
深秋的银杏叶开始簌簌飘落,杨南茉在图书馆发现了夹在《飞鸟集》里的银杏书签。叶脉被仔细压平,背面用钢笔写着:天台见。她踩着暮色跑上天台,看见江临川正在画晚霞,画板上的色彩浓烈得像是要滴下来。橘色的夕阳将他的侧脸染成琥珀色,画笔在画布上拖曳出长长的光痕。
"教我画画吧。"她突然说。话音刚落就后悔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江临川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转身时身后的夕阳将他的轮廓镀成金色:"好啊,但要拿故事来换。"
于是每个傍晚,天台都成了秘密画室。杨南茉给江临川讲童年时在乡下追萤火虫的事,讲爷爷教她辨认二十四节气的虫鸣;江临川则教她如何用炭笔勾勒出月光的冷感,怎样让水彩里的云朵看起来触手可及。有次她画得太入神,直到管理员锁门才发现已是深夜,两人打着手电筒穿过空荡的走廊,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梧桐树上的夜枭。
平安夜那天,江临川把自己的围巾绕在她脖子上。羊毛混纺的触感带着体温,还沾着淡淡的松节油味道。他指着教学楼前的圣诞树说:"看,彩灯在雪上的倒影,像不像莫奈的睡莲?"杨南茉望着他睫毛上落着的雪粒,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然而高三的倒计时牌翻得比银杏叶飘落还快。期末考试前的雨天,杨南茉在储物柜发现了新的银杏书签,这次背面写着:"我要去北京参加艺考了。"她攥着书签冲进雨幕,雨水打湿了校服裙摆,在美术教室看见正在收拾画具的江临川。
调色盘上的钴蓝色颜料已经干结,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画纸上,晕开了未干的《星空》。那是他第三次重画这幅画,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等我回来。"他将最新画的素描塞给她,那是她在天台写生的侧影,发梢沾着片银杏叶,背景里用炭笔勾勒出细碎的星子。
杨南茉站在画室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中。走廊尽头的电子屏显示着"距高考还有180天",而她素描本里夹着的银杏书签,叶脉间的纹路已经开始泛黄。
后来的日子里,她总是在课间望着窗外的银杏林发呆。那些曾经鲜活的画面如同褪色的老照片:江临川教她画水彩时手腕的弧度,他把烤红薯偷偷塞进她课桌时狡黠的笑,还有雪夜里他们并排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月考成绩出来那天,她在习题集里发现一片干枯的银杏叶,背面用铅笔写着:"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北京吗?这里的星星和画里一样亮。"
次年春天,杨南茉在录取通知书里发现了第三枚银杏书签,背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我在美院的银杏大道等你。"她望向窗外抽芽的梧桐树,忽然明白青春就像未完成的画作,那些相遇与离别,都是命运精心调配的色彩。而有些等待,本身就是最动人的笔触。
当她终于站在美院的银杏大道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金黄叶片,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熟悉的颜料罐碰撞声,她转身的瞬间,看见江临川抱着画架向她走来,校服领口依旧沾着星星点点的蓝色,像永远不会褪色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