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南靖皇宫的琉璃瓦上结了一层薄霜。
十岁的上官夙翎跪在凤栖宫正殿的冰裂纹地砖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她盯着面前青砖上的一道裂痕,那裂纹像极了她昨日在父皇御书房外偷看到的地图——北境十三城被朱砂笔粗暴地划去,就像抹去案几上的尘埃。
"公主..."年迈的嬷嬷第三次悄声劝道:"太子册封礼就要开始了,您再不去..."
"母后喝药了吗?"上官夙翎突然开口,声音比殿外的霜还冷。
"回公主,皇后娘娘刚服过药睡下了。"
小女孩终于动了动,撑着酸麻的腿站起来。鹅黄色裙裾扫过地面,露出脚踝处磨破的素白罗袜。这是去年母后亲手缝的,当时还绣着缠枝海棠,如今只剩模糊的线头。
"把我的朝服拿来。"她说。
嬷嬷欲言又止。哪有什么朝服?内务府三个月没送份例来了。最后只找出一件靛青色的旧衣裙,还是前年重阳节裁的,袖口已经短了两寸。
太和殿前,礼乐声震得梧桐叶簌簌落下。
上官夙翎站在最末一根盘龙柱的阴影里,看着她的弟弟——六岁的上官铭穿着杏黄朝服,像只金灿灿的布老虎似的被礼官搀上玉阶。宋贵妃,不,现在该称宋皇后了,就站在父皇身侧,裙摆上金线绣的凤凰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跪——"
百官齐刷刷俯身,上官夙翎却突然看清了父皇腰间挂着的香囊。那是母后病中熬了三个通宵绣的,如今却被随意地系在龙纹玉带旁,沾着几点可疑的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南靖,大皇子,上官铭...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礼官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只见小太子突然挣脱搀扶,一把抓过传国玉玺就往嘴里塞。满朝哗然中,皇帝竟哈哈大笑:"朕的铭儿天生龙气!"
上官夙翎的指甲陷进掌心。去年母后生辰,她亲手做的松糕被父皇一巴掌打翻在地,说嫡公主不该做这些下人才干的活计。
"听说沈皇后快不行了?"身后传来压低的声音。
"嘘...太医说就这三五日了。"
"那这位..."话尾的视线像毒蛇般缠上她的后背。
小女孩挺直了脊梁。母后说过,在宫里流泪就是认输。
凤栖宫的药味浓得化不开。
上官夙翎蹑手蹑脚绕过屏风,发现母后竟醒着,正对着铜镜往惨白的唇上点胭脂。镜中人瘦得脱了形,唯有那双眼睛还像她记忆中温柔。
"翎儿回来了?"沈诗雅转身时,袖中突然掉出个物件。上官夙翎抢先一步捡起来,是柄精致的银匕首,还不到巴掌长,刀柄刻着繁复的缠枝纹。
"收好。"母后冰凉的指尖按住她手心,"记住,永远别让人知道你有这个。"
小女孩刚要开口,突然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素帕上绽开刺目的红梅,有几滴溅在银匕首上,竟泛起诡异的青烟。
"娘娘!"嬷嬷冲进来。
"不妨事。"沈诗雅摆摆手,突然死死抓住女儿的肩膀,"翎儿,记住,熏香..."
话未说完,殿外传来尖利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上官夙翎被嬷嬷一把塞进衣柜缝隙。透过雕花孔洞,她看见父皇明黄色的靴尖停在床前三尺处,再也不肯往前。
"朕来拿凤印。"男人的声音像是浸在冰水里。
沈诗雅笑了:"陛下急什么?臣妾这副身子...咳咳...撑不过三天了。"
"浅月等不了。"皇帝突然暴怒,"铭儿都六岁了,他的生母竟还不是皇后!"
柜子里的上官夙翎瞪大眼睛。浅月?宋贵妃的闺名?
"臣妾死了...凤印自然..."沈诗雅的话被咳嗽打断,突然话锋一转,"陛下最近...还点着伽蓝香吗?"
明黄色的身影猛地一颤。
"你...?"
"那香里...加了龙血竭吧?"沈诗雅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当年先帝就是...咳咳...这么驾崩的。"
衣柜里传来细微的咔哒声。上官夙翎低头,发现手中的银匕首不知何时弹出半寸,刃上沾血处显出一行小字:伽蓝香,龙血竭,百日断魂。
"你找死!"皇帝一把掐住皇后脖颈。
上官夙翎正要冲出去,却见母后突然将什么塞进枕下,然后对她藏身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摇头。
"臣妾...早该死了..."沈诗雅嘴角溢出血沫,"只是...翎儿若有不测...沈家埋在军中的...三十八人..."
皇帝松了手。
当夜,凤栖宫传出丧钟。
上官夙翎蜷缩在衣柜里,直到晨曦透过雕花格子照在脸上。她爬出来时,发现母后的枕下压着半枚虎符,和一张写满人名的绢布。
最上面那行墨迹未干:伽蓝香方在匕首夹层,慎用。
小女孩将银匕首贴肉藏好,突然发现母后的右手紧攥着。她一点点掰开僵硬的手指,掌心赫然是半块被指甲掐变形的朱砂——正是父皇腰间香囊上缺失的那角。
殿外传来脚步声,上官夙翎迅速擦干眼泪。从这一刻起,南靖最年幼的嫡公主死了,活下来的是个带着毒药与仇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