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五月，济南火车站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程砚秋提着沉重的皮箱走下火车，箱子里装着他留学日本五年积累的考古笔记和几件珍贵文物标本。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站台上本该拥挤的人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几个旅客，个个神色慌张，步履匆匆。

"这位先生，快些离开吧。"一个挑夫压低声音道，"日本人正城里抓人呢。"

程砚秋心头一紧。他刚从东京帝国大学取得考古学博士学位，本想回国效力，却不想刚踏上故土就碰上这等变故。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枪声，他下意识摸了摸内袋里的那封介绍信——国立北平大学历史系的聘书还带着体温。

"请问济南城内——"

挑夫摇摇头，挑起担子快步走开，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招来祸端。程砚秋紧了紧西装领口，提起皮箱向站外走去。街道上店铺紧闭，满地都是撕碎的传单，上面"抗日救国"的字样被军靴踩得模糊不清。

转过一个街角，眼前的景象让程砚秋如遭雷击。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鲜血汇成细流，沿着青石板路的缝隙蜿蜒流淌。有穿学生装的青年，有长衫打扮的商人，甚至还有怀抱婴儿的妇女。最触目惊心的是，每具尸体的右手都被齐腕砍断，像是对某种反抗的残忍报复。

程砚秋的皮箱"砰"地掉在地上。他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才能站稳。东京课堂上教授讲的"东亚共荣"言犹在耳，眼前却是同胞惨死的铁证。胃里翻江倒海，他弯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不想死就快走！"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砚秋回头，看见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隐在巷子阴影处。那人左脸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眼神却异常清明。

"这些...都是日本人干的？"程砚秋声音发颤。

伤疤男子冷笑一声："蔡公时交涉员被挖眼割舌，十七名外交人员被活活烧死，你说呢？"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看你是读书人，提醒一句，往北走，别停留。"

程砚秋弯腰拾起皮箱，却发现箱角已沾上血迹。他掏出白手帕想要擦拭，却突然停住了动作——这血，擦得掉吗？

远处传来日语呼喝声和军靴踏地的整齐响声。伤疤男子一把拽过程砚秋："跟我来！"

两人穿过几条曲折的小巷，最终来到一间不起眼的茶肆。室内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方悬着一盏油灯，灯影里坐着三两个人，见他们进来，目光如刀般扫过。

"这位是？"柜台后的老者问道。

"路上捡的留学生，差点撞上鬼子巡逻队。"伤疤男子答道，转向程砚秋，"喝完茶赶紧北上吧，济南不是久留之地。"

程砚秋却站着没动："请告诉我实情，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者与伤疤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叹了口气："日本人借口保护侨民，出兵占领济南。凡是抵制日货、宣传抗日的，格杀勿论。"他指了指墙角一堆染血的布条，"这些都是从尸体上取下来的，上面写着'誓死救国'。"

程砚秋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五年前他东渡求学时，中国虽贫弱但尚有尊严；如今学成归来，面对的却是山河破碎、同胞任人宰割的惨状。

"我能做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而坚定。

茶肆内突然安静下来。老者眯起眼睛："程先生是考古专家？"

"您认识我？"

"你皮箱上的名签没撕干净。"老者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程先生，书生报国无他物，唯有手中笔如刀。但有些事，比写文章更急迫。"

伤疤男子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份染血的文件："这是我们从日军司令部偷出来的清单，上面列着他们下一步要掠夺的文物古迹。泰山石刻、曲阜孔庙、灵岩寺佛像...这些都是你的专业领域。"

程砚秋接过文件，手指微微发抖。清单上用日文详细标注了每处文物的位置、价值和夺取方案，最后一页盖着"绝密"的红色印章。

"他们不仅要占我们的土地，还要夺我们的根。"老者声音低沉，"程先生，你愿意帮我们保护这些祖宗留下的珍宝吗？"

油灯忽明忽暗，程砚秋的影子在墙上摇曳不定。五年的学术训练告诉他应该远离危险，专注于研究；但眼前同胞的鲜血和那份掠夺清单，却让他无法转身离去。

"需要我做什么？"他再次问道，这次声音更加坚定。

老者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露出一枚青铜印章，上面刻着"青霜"二字。

"从今天起，你就是'青霜'。"老者将印章郑重地放在程砚秋手中，"我们会为你提供北平大学的教授身份作掩护，你的任务是利用专业知识，识别和转移濒危文物。"

程砚秋握紧印章，冰凉的金属渐渐被焐热。他知道，这一握，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还有一事。"伤疤男子递给他一把精致的铜钥匙，"这是北平琉璃厂'听雪轩'的钥匙，你的联络点。记住，从今往后，程砚秋是教授，'青霜'是战士。"

离开茶肆时，夕阳如血。程砚秋回头看了一眼那间不起眼的小店，隐约明白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但他挺直了脊背，提着那个沾血的皮箱，向着北方大步走去。

皮箱里，考古笔记的第一页上，他新添了一行字：

"国之不国，何以家为？文物不存，何以华夏？"

血染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