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逾白回到宿舍时,整栋楼已经安静下来。我们的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但另外两张床铺空荡荡的,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住在这里。昏黄的走廊灯光从门上的小窗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已经十一点了,明天还要早起跑操。”我看了眼手机,顺手关掉了顶灯。宿舍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路灯的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
“嗯。”江逾白简短地应了一声,踩着梯子爬上了上铺。她的动作很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就像一只夜行的猫。
我躺在床上,听着上铺传来的细微响动——被子被掀开的窸窣声,枕头被调整的轻微摩擦声。江逾白总是这样安静,安静得有时候我都忘了上铺还睡着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即将入睡时,一声尖锐的叫喊划破了夜的宁静。
“不要!别碰我!”
我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上铺的江逾白又在说梦话了。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了。她的声音里充满惊恐和抗拒,仿佛在梦中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床板发出吱呀声,江逾白翻了个身,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我却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听着她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的呼吸声。
我并不生气,只是感到心疼。江逾白这样一定有自己的难处。自从一个月前她被调到我们宿舍,我就注意到她总是独来独往,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即使在宿舍里,她也总是戴着耳机,把自己隔绝在自己的世界里。
清晨六点,一阵清脆的鸟叫声把我从浅眠中唤醒。我揉了揉眼睛,看见江逾白已经站在洗漱台前,正在刷牙。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你起那么早。”我打了个哈欠,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嗯。”她吐掉嘴里的泡沫,用毛巾擦了擦嘴角。这是她惯常的回答,简单到几乎吝啬。
我躺在床上,看着她洗漱完毕,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坐回自己的床边。她的头发又直又顺,像一匹黑色的绸缎垂在背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有些恍惚。
“你......没被我吵醒吧......”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没。”我撒了个小谎,不想让她有负担。实际上,我几乎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她不说话了,只是坐在床上,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我。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故事,却又紧紧锁着不让人窥探。
我掀开被子,走到她床边坐下:“怎么啦,是不是不开心?”
她看见我突然靠近,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墙边缩了缩:“没怎么。”
我朝她露出一个微笑:“你肯定有什么烦心事不想让我知道。”
“有。”她轻声承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
我就知道我猜对了。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我突然有了主意。我解下自己手腕上的皮筋,从她床头拿起梳子:“来,我给你扎头发。”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拒绝,只是小声说:“我想要扎单马尾。”
我站在她身后,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她的发丝冰凉顺滑,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我熟练地将头发拢起,在头顶盘成一个圆润的丸子,然后用皮筋固定好。
“你看好看不。”我得意地转到她面前,欣赏自己的作品。
“讨厌!我要扎单马尾!”她佯装生气地瞪着我,但眼神里却没有真正的恼怒。
“就不就不,略略略!”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解开皮筋,而是走到镜子前,左右转了转头:“其实这个发型也还行。”
“我说吧,相信你姐的实力!”我双手叉腰,做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你没说,我比你大……”她小声反驳,嘴角却微微上扬。
“我不管,略略略!”我继续做着鬼脸,逗得她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在给她扎头发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枕头底下露出一角照片。趁她不注意,我悄悄瞥了一眼——那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的合影。女人面容憔悴但温柔,小女孩大约三四岁,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我猜那应该是江逾白和她母亲。照片已经发黄起皱,显然经常被拿出来看。
我们换上运动鞋,推开宿舍的门。初夏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得人睁不开眼。校园里已经热闹起来,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向操场。
“今天又要跑五圈。”我叹了口气,看着远处已经列队的同学们。
江逾白没有回应,但我注意到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胸口的衣服。
跑操开始后,教官的哨声刺破晨空:“跑起来!”我们随着大部队开始慢跑。第一圈还算轻松,第二圈时我已经开始出汗。转头看向身边的江逾白,她的情况更糟——脸色发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左手一直按着腹部,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你咋了?怎么跑跑停停的?”我放慢速度,和她保持平行。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她勉强回答,声音断断续续的。
就在第三圈过半时,一个小橙色的塑料瓶从江逾白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我弯腰捡起来,上面印着我看不懂的英文药名。
“你有哮喘啊!”我惊讶地看着她。
“嗯。”她接过药瓶,迅速塞回口袋,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怪不得她跑得这么吃力。我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和不断起伏的胸口,突然做了个决定。
“你在这等着,我去跟教官请假。”不等她反对,我已经跑向了看台。
经过一番软磨硬泡,教官终于同意让我们提前离开。我跑回江逾白身边,她已经蹲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喘着气。
“咱们回教室吧,不会被发现的。”我扶起她,感受到她手臂的颤抖。
“不......”她还想坚持,但一阵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求你啦!”我故意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好吧。”她终于妥协,任由我搀着她慢慢走向教学楼。
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我注意到江逾白只穿了一件薄外套和短袖T恤,在清晨的微风中微微发抖。我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不用了。”她想要推辞。
“没事,你穿那么薄会感冒的。”我固执地把外套裹紧她。
她不说话了,转头望向窗外。阳光透过银杏树的叶子,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片银杏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一只小小的金色手掌。
“其实......”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昨晚我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我屏住呼吸,不敢打断她难得的倾诉。她转过头来,眼睛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谢谢你......没有嫌弃我吵。”
我的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教室里,我感觉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来一丝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