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们又来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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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盗警报的尖啸如同钢针猛然刺穿凝滞的空气,刮蹭着店内冰冷的白瓷砖。顾弦口袋里那该死的、未能消磁的巧克力包装纸,此刻成了喧嚣的源泉。周漾下意识猛地扭身冲回收银台,手指骨节都泛了白,才在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蜂鸣声里摁下了静音键。
死寂骤然降临。
只有收银机内部轻微的嗡鸣还在持续。周漾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的气味在鼻腔内变得无比浓重——消毒水锋利地割过来,却被浓郁的薰衣草柔顺剂的粉感强行裹住,滞涩地黏附在喉咙深处。顾弦站得极近。周漾垂在身侧的手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擦过对方手腕那一瞬间的滚烫烙印——那温度高得吓人,像是从骨骼深处直接烧出来的。他不敢回头,指尖却因为过度用力按在静音钮上而微微颤抖。
目光低垂处,顾弦侧袋中露出一小截揉皱的纸张。质地熟悉,是乐谱纸特有的微黄韧感。不,不光是纸,纸面的音符被便利店小票的片段扭曲拼接,更触目的是那纸页边缘——极不规则、却无比眼熟的灼烧般褪色痕迹。周漾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像块冰冷的铁锭砸进胃里。上周那场倾盆暴雨之后,他从顾弦别墅庭园垃圾箱深处掏出的那些琴谱残页碎片,每一片边缘都烙印着这种一模一样的、被漂白剂粗暴灼伤的痕迹。
就在这时,林澈的来电震动又开始了,沉闷而执着,隔着顾弦背包厚实的布料一遍又一遍撞击着空气,如同绝望的信号锤击鼓膜。周漾强撑着维持表面的动作,侧了侧身,做出整理旁边堆头上新摆放的方便面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在暗中编织着一根敏感的丝线,紧紧系在顾弦掏出的手机上。
屏幕亮起。惨白的光映射着顾弦苍白的下颌线和他耳后那片未褪的、透着病态鲜红的潮晕,以及脖子上新鲜细长的抓痕——那更像是他自己抓挠出来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未接电话图标下方,新跳进来的信息清晰扎眼:「你家钢琴监控拍到奇怪反光,角度很诡异。速回复!」
顾弦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指关节绷得死紧。周漾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强迫自己挪开目光,假装专注于扶正一盒摇摇欲坠的薯片。然而,在那电光石火的屏幕熄灭前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更致命的画面。
那是顾弦匆忙划过的手机相册界面,某个缩略图被飞快闪过——
画面里是他自己。熟悉的便利店蓝白色调,监控探头那特有的俯视视角。影像中的他正踮着脚尖,伸手去够冷柜最顶层的温度调节钮。冰冷的监控视角下,他后颈那片暴露的皮肤格外清晰,钥匙扣丢失后留在那里的淡淡菱形红痕……被一个画图软件的笔触着重圈了出来,旁边甚至清晰地戳着一个刺眼的红色放大镜符号标记!
一股冰冷的麻木感瞬间从他的尾椎沿着脊椎迅速爬升,漫过僵硬的肩膀,扼住喉咙。后颈那片皮肤在幻觉中猛地发烫、发麻,仿佛真的暴露在高倍目镜的审视之下。每一根神经都被那双无形却无处不在的眼睛烫着了。
“哐当!”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稀里哗啦的泼溅声响彻便利店。
顾弦手一抖,攥在掌心的手机如同烫手的火炭脱手而出,不偏不倚,正撞上周漾身侧那台翻腾着热气的关东煮小锅。滚烫深色的汤汁轰然翻倒。热浪和浓香的气味如同爆开的霰弹,炸向四面八方。周漾惊叫一声躲闪不及,棕黑色的汤汁混合着零星油花狠狠泼溅在他浅灰色的围裙前襟,烫人的液体迅速在粗棉布上洇开一大片污痕。热汤烫得皮肉一阵刺痛。
周漾猛地屈膝蹲下,这完全是本能的反应,是身体对灾祸降临的下意识躲闪和补救。围裙上刚泼上的汤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散发着昆布和鱼膏的浓郁气味,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黏腻感。他的指尖狠狠抠着布料,想徒劳地将汤渍抹掉一部分。这时,顾弦也慌张地弯下了腰去抬那打翻的锅体。角度变化。
周漾视野的下方,骤然闯入了那双运动鞋——顾弦今天一直穿着的、干净的纯白色运动鞋。内侧靠近鞋帮的地方,一行清晰、醒目的荧光黄色数字粗暴地闯入眼帘:
**#038471**
每一个扭曲数字的笔锋走向他都熟悉到近乎心脏抽搐。
是他自己的字迹。上周暴雨如注的那个下午,他隔着顾弦家湿淋淋的铁艺门缝,把最后半包从店里顺手揣出来的绷带和几片酒精棉片胡乱塞进去时,在那份被雨水打得半透明的琴谱残纸背面,匆忙写下的,正是这串属于他的便利店员工编号。他记得清清楚楚,写的时候手指冻得发僵,字也因此格外潦草扭曲,像被雨水冲刷过、变了形的标记。
顾弦也僵住了。他那伸向锅柄的手停在半空,距离汤渍的边缘仅有几寸。两人之间隔着翻倒的锅、泼洒的汤汁和那仍在微弱挣扎的手机。头顶便利店的LED灯管不知是电压不稳还是坏了,发出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滋滋声响。这微弱的声音在此刻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仿佛某种恶意的、窥伺的电流在神经上爬行。
周漾缓缓抬起脸,目光艰难地、一点点从那双鞋上移开。店外,暮色如深紫色的幕布沉沉落下,最后一缕挣扎的昏黄斜光挤过高大的玻璃门,将他和顾弦的影子狠狠钉在了最近的货架上。那两团凝固的阴影紧紧地重叠、纠缠在一起,如同某种被永久封印的不祥图腾。
“你……”周漾喉咙里堵得厉害,声音干涩得几乎劈裂,“我的……编号?”
顾弦没有出声。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那双眼睛——平日如同昂贵钢琴般冰冷疏离——此刻幽深、翻涌着浑浊不清的潮汐,里面混杂着某种被当场洞穿的惊惶,浓稠得如同实质粘稠树脂般的难堪,甚至还有一丝令人脊背发凉的奇异灼热。
便利店恒定的冷气无声地流淌着。
就在这时,像是早已设定好的残酷节拍点,收银台上的打印口内部,突然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刺耳的卷动声响。那单调的打印机声音竟如同小型引擎在室内骤然轰鸣!机器仿佛失控般开始疯狂吐纸!
周漾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惊得猛一转头。
只见那出纸口正疯狂地推送出一张接一张、仿佛永不停止的销售凭条。它们互相堆叠、挤压,迅速地形成一小座苍白的纸卷丘陵。周漾几乎是出于清洁工的本能冲过去,手指颤抖着抠住那不断生长的纸卷,试图阻止这场疯狂。他用力撕下长长的一截。
纸卷像受伤的蛇般剧烈扭动。他下意识地展开手中扯下的那段混乱纸卷。一张张流水小票在手心铺开。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流水号那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组合上。然后,他看到了。
每一个小票流水号那空白漫长的数字序列后面,被人为地、用一种格外别扭的力道和铅灰色的铅笔,标注上了细小的符号——升号(#)、降号(b)、还原记号(♮)……它们像细微而顽固的寄生音符,强行附着在冰冷单调的商品数字之后。这些铅笔画出的记号在眼前飘浮晃动,像是在无声吟唱着只有某个特定之人才能听见的诡异旋律。
最后一张小票的背面则被浓密的字迹完全覆盖。墨水透过了薄薄的热敏纸背面,字迹是潦草的、扭曲的、仿佛书写者正忍受着巨大的折磨或疯狂驱使。写的是:「家政注意事项第三条修订版:服务对象禁止在凌晨三点循环播放便利店监控录像(另:删除记录仅抹去硬盘索引,后台仍存冗余数据块。请彻底覆盖源文件,以杜绝不可逆信息残留)。」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入周漾的眼球,穿透颅骨,带来灼烧的剧痛。凌晨三点……循环播放……便利店监控……删除记录……冗余数据块……那无数个夜里自己被摄像头捕捉的、如同木偶般机械摆放饮料和擦拭冰柜的景象……就在这个距离自己住处不到两公里的豪华别墅里,被这架价值百万、再也无法弹奏出完整旋律的钢琴背后那冰冷的服务器反复读取、投影……
周漾猛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如同无数玻璃渣灌入肺叶,带来尖锐的刺痛。
“顾弦!”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齿缝里爆炸般挤出,蕴着难以置信的怒火和被彻底撕裂的恐惧。
就在此时,便利店的自动门感应器发出一连串突兀而不合时宜的“叮咚”欢迎声,清脆地割裂了两人之间的死寂对峙。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裹挟着室外暮霭的寒气一步跨了进来。
林澈。
顾弦的发小。那个拥有着良好教养所带来的令人舒适距离感的年轻人,此刻脸上惯常的平静神色却荡然无存。他的目光如同一台高速精准扫描仪,瞬间越过满地狼藉的关东煮汤渍、滚落的锅子、堆砌的凭条,精准无误地攫住了僵立在原地、脸色如纸般惨白的顾弦。
时间与空气似乎被某种无形的低温瞬间冻结。头顶那条滋滋作响的LED灯管噪音,在这一刻诡异地戛然而止。世界陷入纯粹的死寂。死寂里翻腾着看不见的污迹、被标注的监控、灼伤的琴谱、无声播放的录像和被撕开面目的窒息。
灯光熄灭的瞬间,周漾眼角的余光瞥见顾弦那只僵在身侧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开始神经质地抽搐——几根手指向内蜷曲,痉挛般抽动着,仿佛正试图在空中抓住某个无形却无比沉重的琴键,又仿佛被某种无法摆脱的冰冷锁链勒紧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