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外的雨丝如帘，林悦将下巴抵在设计杂志上，目光却飘向窗外。梧桐叶上的水珠正顺着叶脉滚落，在柏油路面砸出细碎的涟漪。她下意识摩挲着马克杯边缘，指尖触到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也是这样的湿冷黏腻，让她至今仍会在梅雨季里莫名心悸。
咖啡杯倾斜的瞬间，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吸气声。深褐色的液体如蜿蜒的蛇，顺着桌布纹路疯狂蔓延，在白色棉麻上洇出不规则的地图。"糟糕！"林悦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却发现纸巾盒早已空空如也。就在她鼻尖沁出薄汗时，一片素白的纸巾突然闯入视线，纸巾边缘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清新得像是雨后初霁的空气。
"需要帮忙吗？"
抬眼便是一副银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温和的月牙，眼尾有淡淡的笑纹。男人穿着深灰色针织衫，领口露出一小截白色衬衫，干净得像他手中的纸巾。林悦认出他是隔壁广告公司的程叙，上周在客户提案会上，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投影仪前讲解创意方案时，声音低沉得像浸在冰水里的大提琴。
"谢谢。"林悦接过纸巾，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指节。他的手很暖，带着干燥的温度，不像她的掌心总是泛着冷汗。程叙已经抽出几张湿巾，仔细擦拭着桌角的咖啡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处理一份重要的设计稿。"这家的桌布吸水性特别好。"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上次我在这里打翻了热可可，整整擦了十分钟。"
林悦闻言抬头，恰好撞上他眼底的笑意。那是一种带着柔光的琥珀色，让她想起外婆家老藤椅上的阳光。她忽然想起陆衍，那个总是穿着冷色调衬衫的男人，连笑起来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让她永远看不清真实的温度。
三日后的深夜，林悦趴在办公桌上盯着电脑屏幕。PPT上的色块在视网膜上晕成模糊的光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啪嗒啪嗒敲打着玻璃幕墙。她摸出抽屉里的薄荷糖，却发现糖盒早已空了。正当她揉着眉心叹气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楼下便利店的关东煮还热着，我在你公司对面等你。"
信息来自程叙，末尾带着一个笨拙的笑脸表情。林悦走到落地窗前，看见街对面的便利店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关东煮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显得格外温柔。
便利店的热气氤氲中，程叙推来一杯温热的牛奶。"咖啡喝太多对胃不好。"他指着她眼下的青黑，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上次听你说喜欢吃萝卜味的关东煮，我猜你今天会忙到很晚。"
白萝卜在汤里煮得通透，咬下去的瞬间，热辣的汤汁在舌尖炸开。林悦忽然想起大学时的冬天，她总是缩在图书馆里画图，陆衍会在凌晨发来消息，让她自己去楼下买热饮。那时她以为这就是爱情，直到后来才明白，有些寒冷，从来不是一杯热饮就能驱散的。
"我以前有个朋友......"程叙忽然开口，将鱼丸放进她的碗里，"她总说设计是孤独的职业，就像在黑暗里独自凿壁，凿得满手是血，也不知道墙那边是不是光明。"他抬头看她，镜片后的目光坚定，"但我觉得，凿壁的人如果知道有人举着灯在等她，大概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
林悦的筷子在汤里顿住。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却清晰了记忆里那个暴雨夜。她站在医院走廊里，手里攥着陆衍的手机，屏幕上还亮着未发送的消息："今晚加班，不用等我。"而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越来越慢，像极了她逐渐冷却的心跳。
程叙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将她碗里凉掉的海带换成热的。这个男人似乎天生懂得如何与伤痛共处，他从不揭开她的伤疤，只是用温热的关东煮、深夜的陪伴、以及每次相遇时恰到好处的微笑，在她心里筑起一道不透风的墙，将过往的风雨隔绝在外。
入秋后的某个周末，林悦站在美术馆门口犹豫了十分钟。程叙发来的消息停在半小时前："莫奈的睡莲展，第三展厅的灯光特别适合发呆。"她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指，指甲上还留着上次做设计时蹭到的丙烯颜料。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展厅里的光线像被揉碎的月光，睡莲在画布上轻轻摇曳。程叙站在画前，手指无意识地比划着，像是在勾勒什么。"你看这抹紫色，"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侧身让出最佳观赏角度，"莫奈晚年视力下降，却画出了最梦幻的色彩。有时候残缺反而能看见更真实的光。"
林悦忽然想起自己抽屉里那张诊断书，"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字迹早已被泪水晕开。但此刻，她望着画布上跳动的光斑，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正在被眼前这个人用温柔的方式，一点点缝合成独特的纹路。
走出美术馆时，秋雨又细密地落下来。程叙撑开伞，不动声色地向她那边倾斜。路过街角的咖啡店，林悦忽然驻足。橱窗里的桌布已经换成了新的米白色，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光。她想起第一次相遇时他眼中的笑意，想起那些深夜里的关东煮，想起他说"举着灯在等她"的模样。
"程叙，"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下次......要不要一起去看新展？"
他转身时，伞骨上的雨滴恰好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却带着春天般的生机。他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像有星光碎在琥珀色的瞳孔里。"好啊，"他说，"这次我请你喝热拿铁，加双倍奶泡的那种。"
雨还在下，但林悦忽然不再害怕潮湿。她知道，在这个有些冷的世界里，总有一个人会带着阳光般的温暖，在每个雨季为她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而那些曾经以为无法跨越的过去，终将在这样的温柔里，渐渐绽放出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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