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涉将当票握在手中,阴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夜灯的火苗摇曳,在纸契上投射着忽明忽暗的橘色光晕。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仿佛被砂石磨过,带着多年来未曾消散的戒备。
"字面意思。"梅岳绾浅浅地笑了一下,"十五年了,够久了,不是吗?"
她白若琉璃的眼眸中映着烛光,竟像是有了些许温度。梅岳绾今天穿了一件自己亲手绣的藕荷色衣裙,本想让生辰这天有些不同寻常,但现在看来,这身打扮也成了离别的装束。
"我不知江湖待你如何,但应是比待在我身边要快活。"她顿了顿,苍白的手指轻轻掠过桌面,"我想,人都是向往自由的。"
姜涉盯着那张当票,眉头紧锁。上面写着他八岁那年的名字,稚嫩的笔迹在岁月中已然泛黄。
"说吧,小姐,你究竟要什么?"他冷笑一声,"要我感恩戴德?还是希望我苦苦哀求留下?"
"什么都不要。"梅岳绾淡然道,目光低垂,"我只是累了。"
(一)
梅岳绾第一次见到姜涉是在冬日的夜晚。
那年她十岁,坐在当铺的内室读书。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梅岳绾习惯性地拉下头巾,遮住自己异于常人的面容。
"梅掌柜!您看看这孩子值多少两?我输都输光了,这孩子身子骨壮实,能干活!"
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拖着一个小男孩闯进当铺,梅岳绾的父亲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女儿,随后摇了摇头。
"贾二,人口买卖是犯律的。"
"哎呀,什么买卖?这是把小崽子典押在您这儿,替我还债!等我东山再起,再把他赎回来不就成了?"
梅岳绾看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他穿着打着补丁的单薄衣衫,脸颊因寒冷而通红,却倔强地抿着嘴唇,泪水在眼中打转却不肯落下。
"你说什么?我不走!我要回家!"小男孩突然挣脱父亲的手,朝门外冲去,却被一把拉了回来。
"混账东西!你以为我愿意?你娘死了,家也被赌没了,你还回哪去?!"
梅岳绾看见男孩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如纸。她的心突然揪痛起来,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梅掌柜问道。
"姜、姜涉。"男孩哆嗦着回答。
梅掌柜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又看看那个男孩,叹了口气:"五十两银子,契尾三年。"
"爹爹,"梅岳绾轻声开口,但随即意识到自己露出了脸,急忙低下头去,却已经晚了。
姜涉看清了她的样子,瞳孔骤然缩小,脸上满是恐惧。
"鬼!"他尖叫出声,随即被父亲一巴掌打在脸上。
"闭嘴!不想活了吗?"他的父亲低声呵斥。
梅岳绾退后一步,心中涌起熟悉的苦涩。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全镇没有第二个人像她这样——浑身雪白,连眼睛都是透明的白。巫医说她沾染了阴气,是不吉之人。但她的父亲从不在乎这些,只将她视作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