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乳白的溪流,淌过山谷每一寸草尖。
凌凝汐蜷在石床内侧,兽皮被她的呼吸轻轻掀动,长发铺散在干草上,乌黑得显出人更纤白。
她睁眼的第一瞬,先摸到腕间红痣——确认空间仍在,才悄悄松了口气。
随即,指尖碰到一团毛茸茸的温热——黑豹正贴着她的腿蜷卧,耳朵轻抖,警觉地捕捉三里外的风声。
“早呀。”她声音软得像雾,却带着初醒的沙哑。刚一动,黑豹便抬头,金褐瞳仁映出她尚未褪尽倦意的脸。
它想凑近舔她指尖,凌凝汐却下意识缩了缩,把兽皮拉到锁骨,只露一双水亮的眼睛——怯怯的,像受惊的小鹿。
黑豹低低呜鸣,似在安抚。
她赧然一笑,垂眸掩饰自己的防备——几日相处,她不再时时绷成满弓,却仍不敢完全卸下警惕。
雷的叮嘱、坜的阴鸷,还有部落里那些窥视的眼睛,早教会她:温柔也可能是獠牙前的诱饵。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雾色中单衣薄透,肩骨在布料下若隐若现。
走到洞口,她被扑面而来的绿意撞得呼吸一滞:晨露悬在草尖,像无数细小的水晶;野花铺陈,红紫黄白,一直铺到溪边;阳光尚未穿透雾帘,却已把山谷描成一幅温柔的水粉画。
那一瞬,她几乎忘了自己流亡的身份,只在心底惊叹——原来兽世也有这样钟灵毓秀的地方。
黑豹跟出来,尾巴扫过她脚踝,像提醒她回神。
凌凝汐弯腰,用竹筒舀起溪水,小口啜饮。水声潺潺,映出她略显红润的面色——比初来时好了许多,却仍带着病弱的苍白。
她掬水拍了拍脸颊,冰凉触感让她精神一振,回头对黑豹轻笑:“今天也要努力活下去呀。”
豹耳轻抖,算作回应。
它转身跃入草丛,再出现时,口中已叼着一只肥硕野兔。
血珠滴在草叶上,凌凝汐指尖微颤,却强迫自己走近——她得学会处理血腥,这是生存的第一步。
她接过野兔,用石刀剥皮时,手指不停发抖,几次割破自己的指腹。
血珠渗出,她含在嘴里,腥甜味道让胃部一阵抽搐。
黑豹想靠近帮忙,她却侧身避开,声音轻软却不容拒绝:“我可以的。”
处理完毕,她把兔肉切成小块,用野姜和盐稍腌,架上简易木架烘烤。
肉香弥漫,她先挑出最嫩的几块递给黑豹,自己才小口咬下。
油脂顺着唇角滑落,她慌忙用指腹抹去,抬眼却撞进黑豹专注的眸光——那目光太深,像藏着无数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心头一跳,假装整理发丝,悄悄别开脸。
饭后,她背起藤编小筐,沿溪探索。
每发现一株陌生植物,她都先远远观察,再蹲身轻触——指尖在叶缘流连,指背薄得透光。
她怕有毒,更怕错过良药,于是用舌尖轻点,若觉发麻便立刻吐掉,再掬水漱口。
几次下来,唇被草药染得微绿,她却笑得像孩子:“这个是甘菊,可以安神;那个是苦艾,能驱蛇虫。”
她把样本小心收进兽皮袋,又在一处潮湿岩壁发现几株蓝色荧光苔藓,惊喜得低呼,用碎石轻轻刮下,包进碎皮——“夜里当灯,多好。”
黑豹始终跟在她身后三步,尾巴轻扫,替她拨开荆棘。
偶尔她脚下一滑,它便迅捷地跃近,用肩背抵住她下坠的身子;她站稳了,它又立刻退开,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凌凝汐察觉这份体贴,心底柔软,却不敢放任自己去依赖——她提醒自己:越是温柔,越要警惕。
午后阳光炽烈,她在竹林削竹编筐。
汗珠顺着颈侧滑进衣领,留下一道晶亮水痕。
黑豹叼来芭蕉叶,用爪子按在她头顶遮阳。
她失笑,指尖无意识掠过它耳后绒毛:“比部落里的雄性还贴心。”
话一出口,她立刻咬唇,懊恼自己失了分寸。
黑豹却只是眯起眼,尾巴甩得欢快,像得了糖的孩子。
暮色四合,她坐在溪边清洗野菜。
水面忽地漂来几朵紫色小花,她伸手欲捞,黑豹猛地扑进水中,溅起的水花打湿她裙摆。
它用爪子扒出几株带刺毒堇,紫花正是其伪装。
凌凝汐恍然大悟,指尖抚过它湿润的额:“谢谢你。”声音轻软,却带着真诚的颤意。
黑豹浑身一震,尾巴拍击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仿佛自受伤逃亡以来,再没人如此温柔地对待它。
深夜,山谷另一端传来狼啸,悠远却带着金属般的冷冽。
凌凝汐在睡梦中蹙眉,无意识地把兽皮拉得更紧。
黑豹睁眼,瞳孔在黑暗中缩成锋利竖线,它回首望她——火光将熄,映出她安详的侧脸,睫毛在颊上投下两片轻颤的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它悄悄起身,伤口因动作而撕裂,血腥味在夜色中弥漫。
它却顾不得疼,只伏在洞口,尾巴圈住前爪,像为她筑起一道无声的屏障。
狼啸渐近,它背脊微弓,喉间滚出低沉的咆哮,警告来者勿近。
凌凝汐却在此时惊醒。
她半撑起身子,发丝凌乱地披在肩头,声音带着初醒的绵软,却掩不住担忧:“是狼族吗?你……疼不疼?”
她指尖颤抖,却固执地伸向它腹侧那片焦黑的毛发。
血痂粘手,她眉心蹙起,心疼得像被针扎。
“别动。”她轻声命令,从兽皮袋取出捣碎的草药,指腹蘸着药汁,一点点涂抹在伤口上。
药香混着她发间的清新气息,钻进黑豹鼻腔,它喉咙里滚过含糊的低吟,却真的不再动弹,只任她摆弄。
火光将最后一粒红烬吞没,洞外月色如水。
凌凝汐为黑豹包扎完毕,才抱着膝重新躺下。
她望着洞口那道沉默的剪影,声音轻得像梦呓:“晚安,小豹。明天……也要一起活下去。”
黑豹回头,月光在它金褐瞳仁里碎成星点。
它轻轻甩尾,尾巴尖恰好扫过她瘦小的脚踝,像给她系上一根无形的线——线的这一头,是警惕,也是依赖;另一头,是未知,也是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