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水撞上打火机的瞬间,厨房里腾起一团白雾,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的气息。父亲的手背被烫得通红,伪造的授权书湿漉漉地黏在灶台上,墨迹晕开,化作诡异的蜘蛛网形状。我瞅准时机扑向冰箱,后腰却狠狠撞上敞开的抽屉,母亲藏止痛片的铝箔板正硌在胯骨上,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贱骨头!”父亲抓起案板上的擀面杖,木棍划破空气,“呼”地一声擦着我的耳廓砸在冰箱门上。冷藏室的照明灯骤然熄灭,二十多张献血证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贴着父亲的一寸照——他眼白里的血丝和此刻如出一辙,鲜红刺目。
劳动监察热线的等待音还在持续,机械女声冷冰冰地报出“当前排队人数3”时,弟弟的语音消息突然从婴儿车扬声器炸响:“死全家的!转钱啊!”银锁晃动的角度恰到好处,月光穿透蒸汽,洒在湿漉漉的仲裁书上。烟头烫穿的窟窿边缘,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迹悄然显形:目击者王建国收两万改口供。
父亲的动作僵住了,鞋底碾过那些献血证,钢印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尖锐声。“你妈自愿的。”他弯腰去捡仲裁书,工装裤膝盖处磨破的洞露出结痂的针眼,声音低哑,“护士都说她血质好……”
厨房骤然陷入黑暗。跳闸前的最后一瞬,我瞥见他口袋里滑出的急诊单——市六医院鲜红的印章下,“原发性肝癌”五个字像五把刀直刺视网膜。婴儿车依旧循环播放弟弟的脏话,每句间隔里夹杂着专卖店导购甜腻的声音:“林先生这边付款。”
“去年八月?”我捏着急诊单的手微微发抖,纸角的生产批号与止痛片包装对不上,“这就是你突然让她献血小板的原因?”冰箱冷凝水滴在仲裁书上,被克扣的工资数额恰好是两万零八百。
父亲突然笑了,扯开领口,锁骨下方密密麻麻的针眼排成诡异的北斗七星状。“全家的鞋都在这里。”他踢翻奶粉罐,空药瓶滚到我脚边,瓶身“地西泮”的标签被指甲刮花了一半。
楼上传来奶奶摸索降压药的声音。父亲趁机抢回急诊单,却不料工牌挂绳突然断裂。第二颗纽扣弹到油烟机上,母亲缝在里面的另一张急诊单飘然落下——这次是医务室的便签,背面印着“接触苯系物需定期肝检”。
婴儿车的语音换成了弟弟的哭嚎:“那女的吐血了关我屁事!”银锁折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最后停在冰箱门便条上的血站号码。父亲暴起,擀面杖狠狠砸向我的手腕,手机飞出去时正好拍下他血管凸起的手臂——针眼排列的方式与母亲的一模一样。
“她活该!”父亲踩碎手机屏幕,玻璃渣四溅,混进奶粉里,“当年要不是她举报……”灶台上的水壶尖锐地叫了起来,沸水冲开了黏在一起的献血证。最新那张的背面,护士潦草地写着:“严禁半年内献全血+成分血≥4000ml”。
奶奶的拖鞋声停在楼梯中间。我抓起止痛片铝箔板,把工厂便签和血站号码塞进去。父亲揪住我的头发往油烟机上撞,婴儿车突然播放起三个月前的录音:“妈你别跪着擦……”背景音里厂办主任正笑着说,“体检报告都能改。”
月光从厨房窗户斜切进来,将破碎的玻璃照成一张网。父亲摸向口袋找烟的手突然停住——那里本该有母亲更衣柜的钥匙,现在却躺着半板抗抑郁药。药片上的“氟西汀”在月光下泛着蓝光,和急诊单角落里的处方医师签名如出一辙。
楼下电动车警报又一次响起。父亲转身去关窗的刹那,我把铝箔板塞进内衣夹层。他回头时正好看见我嘴角的血迹——不是被他打的,是我咬藏急诊单的纽扣时咬破的。婴儿车银锁突然“咔嗒”转向,将月光折射进他浑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