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币在排水沟的铁栅上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金属声。母亲的手指悬在半空，指节上还沾着缴费单的红印。弟弟在视频里吹了声口哨，镜头突然翻转，AJ鞋盒里那叠粉红色钞票刺得我眼球发疼。
"妈你别——"
我伸手去拦，母亲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擦过地砖，发出粗粝的摩擦声。她的指尖离污水只有半寸，护士站的警报声突然拔高，盖过了弟弟嚼干脆面的咔嚓声。
氧气管从推床上垂下来，塑料接口裂开道细缝。父亲打了个酒嗝，鞋跟碾在接口零件，麂皮鞋底的花纹和裂纹完美吻合。奶奶喉咙里滚动的痰音突然变成拉风箱似的急喘，她枯瘦的手抓住我衣角，指甲缝里的韭菜叶蹭在校服logo上。
"小虎......"
这声呼唤像把生锈的剪刀，把我太阳穴剪开道口子。视频里弟弟正用钞票叠纸船，背景音里王者荣耀的victory音效炸响。母亲突然直起腰，磨边的储蓄卡从她指间滑落，在瓷砖上弹跳着撞到父亲滚落的酒瓶。
玻璃碰撞的脆响里，我看清了医疗卡背面的血迹。那滴血正好糊住医保编号的最后三位，芯片边缘还粘着父亲指纹的油渍。护士推着除颤仪冲过来，橡胶轮子碾过母亲刚捡起的硬币，五毛钱在月光下翻了个身，露出边缘的齿痕。
先接氧气管！"我抓住护士的手腕，她腕表上的秒针正划过"欠费"红标的闪烁频率。推床突然剧烈摇晃，奶奶的指甲陷进我手腕结痂的伤口，暗红的血珠顺着她指节滴在AJ鞋盒的特写镜头上。
母亲解工牌绳的动作像在拆炸弹。蓝色涤纶带子绷直的瞬间，我看见她后颈被勒出的紫痕里嵌着细小的金属屑。七年来每天十二小时，冲床溅出的铜末在她皮肤里长成了刺青。
"林小虎！"我对着视频吼出声时，自动贩卖机的玻璃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奶奶的降压药在你左鞋盒里！"
弟弟的鼻息喷在镜头上泛起白雾。他歪头露出耳钉的反光，鞋尖踢了踢茶几："早吃完啦，奶说比糖果还甜。"父亲突然暴起，皮带扣砸在贩卖机上发出"哐"的巨响，陈列的生理盐水瓶跟着震颤。母亲扑过去拦他，磨破的衣领裂开更大口子，锁骨下的烟疤在冷光里只睁开的眼睛。
我抄起医疗卡砸向贩卖机。芯片撞击钢化玻璃的刹那，奶奶突然从推床上弹起来，氧气管接口迸出细小的塑料碎片。她的眼球凸得像要掉出来，嘴角白沫滴在我手背上，比弟弟打翻的可乐还黏。
"让...小虎...念..."
推床护栏上的病历卡哗啦作响。父亲抡起的酒瓶在空气中划出褐色弧线，母亲横插进来时，瓶底擦着她额角撞在墙上。玻璃碴混着血珠溅到缴费单上，和"余额不足"的红字融在一起。
贩卖机发出故障警报，碎裂的玻璃后面，肾上腺素针剂的小瓶子排列得整整齐齐。标价牌上的数字让我胃部——刚好是弟弟那双限量版球鞋的零头。护士的橡胶鞋底碾过带血的医疗卡，芯片碎片在灯光下像散落的银屑。
"氧饱和度65！"护士的喊声刺破走廊。母亲跪在地上摸索眼镜片，镜腿还勾着半截工牌绳。我弯腰去捡，后颈突然感受到父亲呼出的酒气，他皮带扣的凉意贴上我脊椎时，推床的金属护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奶奶的手垂下来，腕间住院带松脱的瞬间，露出下面藏着的淤青——形状像极了弟弟小时候的乳牙印。视频突然黑屏，最后闪过的是鞋舌上未拆的价签，数字比呼吸机显示屏上的欠费金额还两个零。
母亲的手指终于触到排水沟里的硬币。她的指甲劈了，渗出的血丝在五毛钱硬币上画出一道红边。父亲拽着我头发往贩卖机上撞时，我看见母亲把硬币放进嘴里，用槽牙咬出个新月形的凹痕。
"能用的......"她吐出硬币时的气音混着铁锈味，"都是真铜......"
贩卖机的警报声突然变调。玻璃爆裂的瞬间，十二支肾上腺素针剂像冰锥般坠下，在月光下划出银色的裂痕。奶奶的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类似笑声的古怪音节。我后脑撞上金属柜门时，尝到自己血的味道——和弟弟视频里那杯车厘子奶茶同一个色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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