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香港的暮色像一幅褪色的水彩画。我站在大公报报社的旋转门前,指尖抚过铜质门把手上那个小小的凹痕——那是三年前叶冲的配枪不小心磕碰留下的。玻璃门映出我憔悴的倒影,与记忆中那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已经判若两人。
我走遍每一个留有回忆的角落:叶公馆的蔷薇谢了又开,港大的梧桐叶落了又生。马场的追风还记得我的气息,在我掌心轻蹭时,我仿佛看见林小庄倚在栏杆边微笑。纺织厂的机器仍在轰鸣,只是再听不见梁曼声稚嫩的唱戏声。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比往常低沉,脖子上的伤疤已经结痂。
我望着远处太平山的轮廓:"在想何樱...她在延安也会想我们吗?"
暮色渐浓时,电讯机的蜂鸣声撕裂了宁静。清泉上野的挑衅像毒蛇吐信,字条在叶冲指间微微颤抖。我知道,那个命定的时刻终于来临。
废弃工厂的铁门锈蚀斑驳。我躲在通风管道里,看着叶冲独自走向清泉上野。月光透过破碎的穹顶,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清泉上野的和服下摆绣着暗纹,随着他的动作泛出诡异的光泽。
"你终于来了,冲儿。"他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骨头,"为了奖励你的勇气..."
玻璃瓶坠地的脆响中,淡绿色气体如活物般蔓延。叶冲迅速戴上面具,而我趁机扑向清泉上野腰间——那瓶解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枪声响起时,解药已经在我怀中。清泉上野倒下的姿势很奇怪,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人偶。叶冲拽着我狂奔出毒雾区,他的质问混着喘息砸在我耳畔:"为什么要跟来!"
我握紧那瓶解药,隔着防毒面具对他微笑。夜色掩盖了我苍白的脸色,也掩盖了解药瓶上的裂痕——里面的液体只剩一半。
叶公馆的留声机放着《夜来香》。我背对着叶冲调药,将真正的解药混入他的茶水中。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就像我们短暂却绚烂的相遇。
"敬胜利。"我举起空杯,看着他喉结滚动咽下每一滴药液。月光透过纱帘,在他睫毛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那么鲜活,那么美好。
当晨光染红维港时,纯子最后的疯狂也被粉碎。我站在叶公馆窗前,看着叶冲和林小庄凯旋的身影。阳光为他们镀上金边,仿佛两个从传说中走来的英雄。
第一口鲜血涌出时,我正在给何樱写信。墨迹被染红,晕开成诡异的图案。叶冲破门而入的瞬间,我下意识藏起染血的手帕,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你没有...喝解药?"他的声音支离破碎,瞳孔剧烈收缩。
我想摸摸他的脸,却发现手指已经不听使唤。剧痛从肺部蔓延到四肢,每个细胞都在尖叫。但比疼痛更撕心裂肺的,是叶冲眼中倒映的我——那么苍白,那么透明,像一捧即将消散的月光。
"对不起啊..."我努力聚焦视线,"延安...我可能..."
"这个……是最贴近我心脏的东西。"我拿出那枚铜扣,让它替我陪你看遍祖国大好河山。
温热的液体砸在我脸上。这个曾经在刑讯室都不曾落泪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我多想替他擦去眼泪,却只能徒劳地动了动手指。
视线渐渐模糊时,我听见远处传来汽笛声。是开往延安的列车吗?还是带我回家的船?叶冲的呼唤越来越远,最终化作电视机里的对白——
"本台记者在延安发来报道..."
21世纪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秋蝉》大结局的画面,叶冲安详的睡颜定格在最后一帧。泪水砸在屏幕上,模糊了那条永远到不了的铁路线。
窗外梧桐沙沙作响,与1945年的香港如出一辙。我颤抖着点开历史档案,在泛黄的记录里寻找那个名字——"叶冲,1949年随部队进驻北平,曾任..."
泪水终于决堤。原来他还活着,他真的看到了新中国诞生的曙光。而此刻穿过百年时光凝视着我的,不再是电视里的幻影,而是历史长河中真实存在过的星辰。
床头那本《香港抗战史》被风吹开,夹在其中的红叶书签轻轻摇曳。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那个站在维港朝阳里的青年军官,他肩章上的金线依旧明亮如初,隔着岁月对我微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