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

（接上文）

报社门口，夜色沉沉。

路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圈昏黄的光，我拢了拢单薄的衣襟，刚踏出报社大门，便见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街角。车门打开，宫本苍野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西装笔挺，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

"江记者，晚上好。"他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倦意。

我脚步一顿，指尖下意识地掐进掌心。这个时间，他本该在军政厅对着审讯记录焦头烂额，或是被佐藤训斥得抬不起头——香江的牺牲，人质的逃脱，一连串的失败足以让他彻夜难眠。

"宫本君怎么有空来这里？"我扬起职业性的微笑，目光却扫过街道两侧，确认是否有埋伏的暗哨。

他倚着车门，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被霓虹灯染红的夜空，忽然道："陪我走走吧。"

夜风掠过，卷起他额前一丝不驯的黑发。那一瞬间，他眼底的阴鸷竟褪去了几分，露出某种近乎脆弱的神色。

车内的沉默像一潭死水。

宫本驾驶着轿车穿过寂静的街道，车窗外的香港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零星的灯火和巡逻兵的皮靴声。我攥紧膝上的手提包，里面藏着一把袖珍手枪——如果他突然发难，我至少能拉他垫背。

"你很紧张？"他突然开口，目光仍盯着前方。

"宫本君深夜邀约，总不会是请我吃宵夜吧？"我故作轻松，指甲却已陷进掌心。

他低笑一声，笑声里却毫无温度："江记者说话，总是这么有趣。"

轿车最终停在了香江边。潮湿的江风扑面而来，带着腥咸的水汽。宫本站在堤岸上，背影被月光拉得修长而孤独。

"宫本君带我来这里，是想让我欣赏夜景？"我故意讽刺道，双臂环抱以抵御夜风的侵袭。

他回头看我，忽然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我僵住了——那外套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以及淡淡的硝烟与血腥味。

"你今晚话很多。"他淡淡道，目光却落在我微微发抖的指尖上。

我们在江边并肩而行，像两个各怀心事的幽灵。

"江记者，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他突然停下脚步，直视我的眼睛。

江风呼啸，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这个问题是个陷阱——无论我怎么回答，都可能成为他试探的把柄。

沉默在蔓延。远处，一艘日本军舰的探照灯扫过江面，刺目的白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锋利的阴影。

"看来在你眼里，我和那些刽子手没什么区别。"他自嘲地勾起嘴角，转身望向漆黑的江面，"我没有叶冲那样的家世，没有佐藤的器重。我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功勋。"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可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刀。

我的血液瞬间冰凉。他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是说，这又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的功勋，是建立在中国人的血泪之上的。"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太冲动了。

宫本的眼神骤然阴冷。他逼近一步，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庞："江记者，有些话，说出口是要付出代价的。"

夜风卷起江面的雾气，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他后退一步，恢复了那副冷峻的面具："今晚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轿车停在公寓楼下时，月亮已经给路上铺满了一层银霜。

宫本没有下车，只是透过车窗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江记者，希望下次见面时，你能学会谨言慎行。"

引擎声远去，我站在月光中，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那上面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我——无论今夜他表现出多少人性，宫本苍野始终是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