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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潮湿的空气弥漫在四周,恪感到自己吸入的水汽在锈蚀他的体内元件。
“这种湿度不会致命,”芜在身边提醒道,似乎看透了恪的内心想法。
他们背上的推进背包闪动着微微火光,在这宽阔的管状通道里缓慢移动,像点缀在深空的孤星。
恪看着组成管壁的材料,灰白,泛着点点水珠,像最常见的混凝土——只是搅拌材料从原本的砂浆变成了水。
他忽然感到一阵颤栗,在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几乎由水组成的环境中后。
面前是深邃不见底的黑暗,恪能听见从那黑暗中传来的,无数灵魂的哀嚎与怒吼。他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出于某种使命感,恪向芜问道。
“三个步骤,排水,填充,开凿。”芜没有看恪,而是直勾勾的盯着通道壁上苍白的灯带,像盯着高空的星河,“先利用硅镁化合物大量吸水,让水分子锁死在微观结构中,这样它就不会渗入体内。然后往缺口中大量投放此类物质,直到空间内80%都被化合物填充,我们因此能在固态填充物的基础上进行二次开凿。”
芜忽然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理论并不复杂,实践起来突发情况就多了……”
恪没搭话,他在整理思路。
芜所说的方法虽然方便,但有一个致命的弊端:填充工作只适用于密闭空间。于是他开口问道,“那你们怎么处理跨越湍流层的工作?”
芜罕见的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恪的肩,“往下走吧。”
冗长的沉默,空间中只余推进背包引擎的声响。
刚开始的通道虽然粗糙,但好歹呈现出规则的圆型。往后,开凿出的轨道变得蜿蜒,坑洼的墙壁中也多了什么。
恪不知道自己往前推进了多久,经过的距离肯定大大超出了之前凿探的深度。他猜想自己已然身处湍流层。
一瞬间,周遭似乎又有轰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恪花了好久才说服自己那是错觉,但仍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时他听见芜的话语声,低沉而哀伤,充满敬意与悼念。
“是从这儿开始的。”
恪从未听见芜以这样的声音说话,好似他的灵魂也在颤抖。
“什么?”恪问,“什么从这儿开始?”
芜深吸一口气,喉间传出钟鸣一般的韵律。
“牺牲。”
抬首,打开照明,恪看见了手臂。
无数虬结在一起的手臂凝固在墙壁上,从上到下整片整片绵延开来,像平原上横亘的山峰,于无声中倾听,守望,抵抗着外部的水流。
“湍流层最大的特点是没有明显的固体支点,但只要能从中创造出哪怕一个可供攀登的岩壁,接下来的行动便不再困难。”芜缓缓开口,将恪从山呼海啸般的震撼中抽离。
恪的眼中浮现出无数双眼睛,他们沉默着凝望向自己。究竟是何种力量驱使同胞以如此无怨无悔的态度将身躯与吸水物捆合在一起,把手臂交叠,等待水流浇筑起崭新的阶梯。恪能听见他们奋力的呼喊,比水流更强劲,比漩涡更磅礴。
“前进!!不择手段的前进!!!”
这是拿生命筑起的阶梯,这是文明打破囚笼的重锤。
恪再次凝望深渊。
这回,他看见了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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