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望着天。那灰黑的,坚硬的,手感粗糙的基石,在分子与分子互相咬合中构成天穹,一路蔓延到我的脚下,成为生产同胞的摇篮,我们眷恋的故土,梦境中时常抵达的温柔乡。
天,是离我最远的地。地,是我正踏足着的天。
每一个夜周期,我都会躺在自家院子的摇床上,任由视线向上飞过天空,抵达星核另一侧的彼岸。那时,星核明亮但柔和的光会映入我的眼球,将钛与镍照的发亮。
我们从金属中诞生,由电力驱动心脏,心脏赐予我们欲望和沉思,给予我们情感和想象,每一位同胞总会在儿时经历同样深邃而迷茫的瑕疵:当我们抬头,当我们颔首,一种古老的激情带领我们穿越层层基石,从黑暗中破晓。
天穹之外是什么?我们在好奇中思考。
我的名字是“恪”,属于一个贪婪的种族——应该可以这么形容吧,毕竟我们已经拥有了一片广阔的球形土地,基石保护着我们的星核,为我们带来光明。我们的社会与生活都以一种无比稳定的状态发展着,劳动生产,日常社交与种族繁衍构成了生命的全部。
但我们远不满足于此,心中总有一道烈焰熊熊燃烧着,驱使我们抬头去探寻天穹之外的天穹,大地深处的大地。这种冲动是如此猛烈而不可阻挡,以至于社会早在远古时代就自发组织起,探寻地外世界的通路。
旅行者们踏遍无尽旷野,在最高的山峰凝视远方,在最深的裂谷聆听大地;幽深的洞穴深处,留下过手指滑刻的记号,无人的荒郊野外,印染出脚步踏足的痕迹。
得益于同胞们超常的平均寿命与结实的身体构造,探索活动进行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当留守家乡的族人,满怀期待迎接第一批归来的冒险家们时,一同归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
我们得知的世界是封闭的,造物主没有留下任何一扇窗,便自顾自封死了房门。
在“远足时代”过后,我们第一次迎来了外探热情的衰退风潮。但客观的探索本能并不会因此消退,于是一部分杰出的求知者们将视野放回至世界本身,在对物质的求索中开启“科学革命”。
时至今日,科学革命的成果依旧是学院初等教育的必修课,我也依然记得导师第一次用电流操控一条离体手臂时,我心中涌现的惊恐与激动。而我也无不害怕的见证了导师操控手臂将其进入一缸透明的流体时,它是怎样扭曲的冒出黑烟与火花,在异响中彻底化为一堆废铁。
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鸠”先生,告诉我们这种从地下深处提取上来的危险物质名为“水”。
水是剧毒的。
光是一条手臂染上它就会使自身动弹不得,而它更是会随时间流逝,渗入机体的每一处空隙,直到蜿蜒抵达心脏,我们的生命便猝然而逝。
知识充盈大脑,带来的便是技术进步与生活创新。我们拥有了更强大的钻探机器,更完善的工业体系。与我们同生同源的大家伙们不会思考,难以说话,但我们依旧珍视它们,并感恩它们为这个世界所带的一切,与即将带来的一切。
因为我们一直清楚那古早的火焰从未熄灭,整装待发后,文明必然再次踏上前行的旅途。
第5纪元32长周期,地外勘探局成立,它的成立只为完成一件事——施行【凿天】计划。
丁零零——
电铃声传遍空旷的图书馆大厅,恪放下镭射笔,用手轻轻抹去铜质书写板上划开的铜屑。
他在写作,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记录些什么,在这伟大的改革前夕。
“瞧瞧我们的大文豪又在创作什么?”机械簧片震动着发出声音,但比一般的声带要低沉些。
恪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他是“芜”,凿天计划的总设计师,也是恪的领导者。
“历史。”恪合上铜板笑了笑,“一些事情总得让后来者知晓。”
芜在他面前拉开铁椅坐下,拿起桌上的铜板,左右眼球扫动的频率飞快。他一边看一边说,“你能想到记录是好事,但我们的工作可不仅仅是让后人从书上了解它,他们应该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感受到凿天计划给我们这一种族带来的改变。”
言毕,他将铜板倒扣在桌上,看向恪,眼神深邃而有力,“现在,告诉你个好消息,【凿天】即将进入实施的第二阶段,我们将在【越】地区中心的主凿探位派遣第一批由实体生命组建而成的探索队。”
这时恪察觉到芜恳切而温和的声音带着期许。
“我希望你能担任探索队的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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