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的白炽灯嗡嗡作响,李家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左手虎口处的玻璃划伤还在渗血,混着冷水在洗手池里积成淡红的水洼。他想起许墨醉酒后扬起的玻璃瓶,碎渣划破空气的声音,和十二岁那年父亲砸烂他电竞手柄时如出一辙。
李家宝蹲在门口,从门缝里看见哥哥后颈的旧疤在水光中起伏,像条正在结痂的蛇。少年攥着碘伏棉签的手微微发抖,校服口袋里还装着外婆临终前塞给他的动漫徽章,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闷,“去医院吧。”
“小事。”李家政扯下段卫生纸按在伤口上,抬头时看见镜子里映出的少年——眼睛通红,刘海被泪水粘在额角,像极了外婆葬礼那天,躲在灵堂柱子后的小孩。
客厅传来许墨的鼾声。李家政摸出抽屉里的创可贴,草莓图案的那种,是李家宝上周硬塞给他的。胶带粘住伤口时,他忽然想起柳淑华说过的话:“创可贴要贴得漂漂亮亮,伤口才会好得快。”
“外婆走了,你还要硬撑到什么时候?”李家宝忽然推门进来,素描本掉在地上,最新一页画着两个穿机甲的少年,背后是会发光的旗袍剪影,“上次你替我挨的打,我还没还回去呢。”
李家政看着弟弟泛红的眼眶,忽然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少年发顶的呆毛翘起,像极了外婆养的那只总把毛线球踢到钢琴下的波斯猫。他想起今早收拾外婆房间时,在樟木箱底发现的信,落款是“爱你们的柳淑华女士”,字迹力透纸背:“别学你外公硬扛,疼了就喊。”
“明天跟我去俱乐部。”他忽然开口,把染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带你看看我的电竞椅,你不是一直想画吗?”
李家宝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泪珠。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卫生间,在哥哥工装裤膝盖的补丁上投下银边。少年想起外婆葬礼那天,李家政偷偷把她的戏曲CD塞进电竞包,说“听着穆桂英,操作都稳了”。
“先处理伤口。”李家宝抓起碘伏棉签,却在碰到哥哥皮肤时轻轻吹了吹,“外婆说过,伤口要消毒三次,才能长出翅膀。”
李家政望着少年认真的侧脸,忽然笑出声。棉签擦过伤口的刺痛里,混着李家宝身上的柠檬香——那是外婆送的洗发水,说“闻着像刚切开的柠檬派,人也会变甜”。
“翅膀?”他重复着,看弟弟把创可贴贴成歪歪扭扭的爱心,“那我要长一对能带着你飞的翅膀。”
李家宝的耳尖忽然泛红。他想起外婆的遗像旁,摆着的那台旧黑白电视,和李家政偷偷藏在里面的动漫手办。月光漫过他们交叠的手,伤口的血痕在创可贴下渐渐凝固,像幅未完成的画。
“其实我……”李家宝忽然低头,声音闷在胸腔里,“很害怕。”
李家政没有说话,只是把弟弟拽进怀里。少年的肩膀在发抖,却固执地没让眼泪掉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弟弟的重合,像擂台上的战鼓,又像外婆戏服上的金线,在黑暗中织出温暖的网。
“别怕。”他摸着弟弟后颈的绒毛,那里还留着小时候长痱子的淡疤,“外婆说过,我们是她留在人间的‘跨代际战队’,要一直赢下去。”
李家宝抬头时,看见镜子里的两人——一个带着新伤,一个挂着泪痕,却都在月光下轻轻扬起嘴角。他想起外婆的最后一条语音,背景是漫展的喧闹声:“家宝画的机甲旗袍,外婆穿上就是全场最靓的崽!”
卫生间的瓷砖上,倒映着两个交叠的影子。李家政捡起地上的素描本,翻到外婆的机甲画像,忽然用没受伤的手掏出手机:“明天去漫展吧,外婆的展位还空着,咱们替她摆上最亮的发光翎子。”
李家宝望着哥哥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些曾以为会压垮他们的重量,此刻都变成了翅膀的羽毛。他摸出外婆的徽章别在哥哥工装裤上,金属扣咔嗒一声扣紧,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窗外的蝉鸣忽然响起,像极了外婆哼的《穆桂英挂帅》选段。李家政牵着弟弟的手走出卫生间,许墨的鼾声还在客厅回荡,而他们的影子,正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棵在深夜里并肩生长的树,根须缠绕着,向着同一个方向,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