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身退
北平城的早春裹着料峭寒意,护城河的冰层正发出细碎的脆响,仿佛大地在舒展筋骨。鸿煊站在德胜门下,望着斑驳城墙上尚未褪去的弹孔,腰间的雕花菜刀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刀鞘上缠绕的红绸早已被硝烟染成暗褐色,却依然在风中猎猎作响。这把跟随他穿越无数生死的兵器,此刻终于能褪去血腥,回归灶台的烟火。
"孙师傅!"李毅的呼喊穿透送行的人群,这位皮肤黝黑的抗日义士拨开众人,手中捧着用油纸层层包裹的驴打滚,"北平的点心,给弟妹和牛兄弟尝尝。"他身上的灰布军装还残留着刺鼻的硝烟味,胸前被子弹穿透的破洞用粗线草草缝补,"若不是你炸毁据点,那些军火不知要残害多少同胞。"
鸿煊接过点心,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半月前的深夜,据点内火光冲天,刘玉蝶举着染血的刺刀,在枪林弹雨中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牛子同挥舞着卷刃的大刀,将最后一名敌人逼下城墙,刀刃与砖石碰撞出的火星,至今仍在眼前闪烁。这些画面如同老电影的胶片,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保家卫国是本分。"鸿煊握住李毅粗糙的手,两人掌心的老茧相互摩挲,传递着无声的力量,"等赶走了日寇,我在西安摆十桌流水席,专门请各位兄弟吃臊子面!"他身后,刘玉蝶正踮起脚尖,细心地为牛子同整理被风吹乱的衣领,三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幅永不分离的画卷。
回程的马车上,牛子同倚着车窗打盹,嘴角还沾着李毅送的点心碎屑。刘玉蝶将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转头看向鸿煊:"终于能回家了。"她的声音里带着释然,却也藏着一丝忧虑。鸿煊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抚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握枪留下的印记,"等把证据交给张虎,一切就都结束了。"
回到西安那日,一添楼的老伙计们早早候在城门。小顺子踮着脚张望,看到熟悉的身影时,扯着嗓子大喊:"孙掌柜回来啦!"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大街小巷。当鸿煊踏上酒楼的青石台阶,才发现匾额已重新漆过,"关中第一楼"五个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屋檐下,新挂的红灯笼随风摇曳,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城市劫后重生的喜悦。
张虎闻讯赶来,军靴踏碎满地鞭炮屑。他将牛皮纸袋重重拍在桌上,里面是鸿煊从北平带回的罪证:泛黄的密电、带血的账本、还有刘仁星亲笔签署的卖国协议。"这些够那老东西在牢里呆到下辈子了。"张虎点燃烟斗,烟雾袅袅中,他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多亏你们,西安城的脊梁算是挺直了。"
日子渐渐回归平静,一添楼的灶台再次升腾起熟悉的香气。鸿煊在后厨收了七个徒弟,最小的阿福才十二岁,总爱躲在灶台后偷师。"切肉丝要像柳叶,"鸿煊握着少年的手,刀刃在案板上起落如飞,"就像咱们打鬼子,讲究个快、准、狠。"徒弟们哄笑起来,笑声中,牛子同端着刚蒸好的肉夹馍走过,麦香混着肉香,飘出老远。
刘玉蝶在前厅招呼客人,她特意将旗袍换成了素色棉布裙,却依然难掩温婉气质。常来的食客总爱听她讲北平的故事,讲城墙下的战斗,讲地道里的生死时速。每当这时,她就会望向厨房,眼神里有骄傲,也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而那些听过故事的年轻人,眼中渐渐燃起炽热的光芒。
夜深人静时,鸿煊常独自站在酒楼的露台上。远处,城墙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护城河的水波泛着银光。他想起青石峡的枪声,想起北平城的硝烟,更想起那些永远留在战场上的面孔。手中的茶杯升起袅袅热气,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陈远说:"等胜利那天,咱们去卢沟桥看狮子。"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鸿煊轻轻抿了口茶。远处传来零星的秦腔声,苍凉而豪迈。他知道,这场战争还未结束,但只要灶台的火不熄,中国人的精气神就永远不会灭。而他,将守着这方天地,等着胜利的那一天。
在教徒弟们做菜的间隙,鸿煊开始整理食谱。他将那些在战火中领悟的烹饪技巧,那些用生命守护的味道,一一记录下来。他希望这些承载着家国情怀的美食,能一代代传承下去。而在一添楼的地窖里,还藏着他从北平带回的特殊礼物——一本记载着北方抗日义士故事的手记,他打算在胜利之日,将这些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时光流转,一添楼的生意愈发红火。不仅西安的百姓爱来,就连外地的客商、路过的旅人,都慕名前来品尝这里的美食。鸿煊常说,做菜如做人,要讲究一个"真"字。正如他们抗击日寇,靠的也是这份真心与坚持。
看着徒弟们逐渐能独当一面,看着一添楼的烟火气温暖着每一个食客,鸿煊心中满是欣慰。他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在经营一家酒楼,更是在守护一种信念,一种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能生生不息的力量。而这份力量,终将汇聚成河,冲刷掉所有的黑暗,迎来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