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燃,鎏金烛台上垂落的蜡泪在百子千孙帐投下斑驳暗影。楚明澜端坐在雕花楠木婚床边缘,霞帔上的金线凤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盖头下摆露出一指宽的缝隙,她盯着地砖上第七道裂纹,耳中灌入厅隐约的《鸾凤和鸣》——这支曲子已经循环演奏到第三遍。
戌时的更漏声早被雨打芭蕉的动静淹没。交叠的双手在膝头纹丝不动,指甲却掌心掐出四个月牙形的凹痕。忽然有风穿堂而过,十二支红烛齐齐摇曳,将帐外玄色身影拉长投在茜纱窗上。
"殿下是打算让新妇数完这地砖上三百六十五道裂纹?"盖头下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金簪却已悄无声息滑入指缝。七步外的靴尖顿了顿,兰花的幽香混着夜露的湿气扑面而来。
萧景珩立在烛光不及的阴影里,玄色婚服上的银线云纹在闪电中忽明忽暗。他抬手拂去袖口并不存在的尘埃,那截手腕在动作间露出半寸雪白中衣——正是三日前苏婉清在御花园亲手熏染的兰香。
"楚将军的女儿,连掀盖头的耐心都没有?"
金簪突然划破凝固的空气。盖头飘落时,楚明澜鬓边的累丝金凤正撞碎满室烛光。她唇角噙着笑,眼底却凝着北疆寒潭般的冷意:"殿下若真在意礼数,此刻合卺酒早该过三巡。"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婚床上并排摆放的两柄如意——左边那柄的翡翠坠角分明缺了一角。楚明澜的指尖在袖中摩挲过冰凉的袖箭机关,目光扫过对方腰间悬着的蟠龙玉佩。羊脂玉上那道裂痕像极了三年前北疆战场上,她射穿敌军帅旗时擦过萧景珩马鞍的那支箭。
"五年。"她突然将洒金宣纸铺在合卺桌上,指甲在朱砂印泥旁叩出三声脆响,"我要传国玉玺加盖的废后诏书。"
萧景珩的瞳孔在闪电中骤然收缩。宣纸上墨迹未干的条款列得明明白白:第三条东宫不得干涉楚家兵权,第五条标注废后诏书需用玉玺而非私印。最末一行小楷更是刺目——"契约期间双方分榻而眠"。
"楚小姐倒是把军中的排兵布阵用在了洞房花烛夜。"玄色衣袖扫过桌沿,太子私印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萧景珩的拇指按在印纽蟠龙的第三片逆鳞上,"可惜私印只能调动东宫侍卫,传国玉玺......"
"咔嗒"一声,楚明澜袖中的机关锁簧弹开半寸。她捏着私印转向烛光,鎏金烛台突然映出印底一道细若发丝的裂纹:"殿下拿淬火失败的次品来试臣妾的眼力?"暴雨突然拍打窗棂,她指尖一翻,真正的蟠龙私印从萧景珩袖口滑落,在宣纸上滚出朱砂色的轨迹。
三支红烛同时熄灭。黑暗中只剩契约文书上未干的墨迹泛着微光,楚明澜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子时三刻了,殿下是要继续玩这印鉴游戏,还是谈正事?"
萧景珩的指节在黑暗中泛白。他忽然抓住楚明澜的手腕按在宣纸上,温热的呼吸带着兰香扑在她耳畔:"爱妃可知伪造太子印信是什么罪名?"
"殿下尽可唤羽林卫来验。"楚明澜任由他压着腕骨,另一只手却掀开了妆奁底层。鎏金铜镜背面,传国玉玺的拓印正与契约末页的朱砂印文严丝合缝:"三年前北疆之战,陛下曾赐楚家临时调兵之权——这玉玺的用法,臣妾倒比殿下多见识过一回。"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契约上斑驳的烛。嫣红的痕迹顺着"五年之约"的字样蜿蜒而下,像极了喜服上金线凤凰滴落的血泪。萧景珩突然低笑出声,松开的手腕在楚明澜雪肤上留下三道红痕:"明日寅时,孤要看到完整的北疆布防图。"
"咚——"三更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楚明澜抚平袖口褶皱,从发间取下金簪挑亮烛芯:"殿下若在契约上加盖私印,臣妾现在就能给您比布防图更有趣的东西。"她的指尖点在宣纸空白处,"比如......苏小姐父亲与西戎使节往来的密函?"
暴雨中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合卺酒在青砖上漫开琥珀色的痕迹,萧景珩的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狼藉。他俯身时,蟠龙玉佩擦过楚明澜的鎏金腰封,在契约按下朱砂印的瞬间低语:"楚明澜,你最好永远这么锋利。"
狂风撞开雕花窗棂,最后一支红烛在雨幕中挣扎着熄灭。黑暗中只剩两双同样明亮的眼睛,隔着染血的契约文书久久对视。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楚明澜的袖箭机关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正对着萧景珩心口三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