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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槐

墨槐

民国十二年的春雨,总爱在傍晚时分悄然而至。小镇像是被一层薄纱笼罩,青石板路泛着水光,映着街边屋檐下昏黄的灯火,朦胧又静谧。

而林晚棠的身影总会比雨更早地出现在学堂的大门前。她撑着一柄油纸伞,脚步轻快,那伞就像一朵在雨中摇曳的白色花朵。

每次她走过,沈墨远总会不自觉地望向她,目光被她衣衫上绣着的凤蝶吸引。那凤蝶绣工精致,当她踩过青石板路溅起片片水花时,凤蝶的影子便会在沈墨远翻开的书页上晃动,仿佛带着一丝灵动。

那天,雨下得比往常更大些。林晚棠抱着一个白瓷花盆跑进学堂,脚步匆匆间却不小心跌了进来。花盆里的海棠花瓣顿时四处飘散,有几瓣落在了沈墨远翻开的《诗经》上,恰好遮住了“颜如舜华”四个字。

林晚棠慌乱地抬起头,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脸颊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砚秋先生,对不住,这雨实在太大了。”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歉意。

沈墨远站起身,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不妨事。这海棠,倒是给书添了几分雅意。”

林晚棠眨了眨眼睛,她看着落在书上的花瓣:“砚秋先生的书很配我种的海棠呢。”她说话时,指尖卷着辫梢,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山间的清泉流淌。

雨水顺着木窗滴进桌上的砚台。林晚棠像是来了兴致,不顾身上还带着雨水,她走到桌前,蘸着未干的墨水在沈墨远的书角画了朵小小的槐花。她画得专注,墨香混合着花香,在小小的学堂里氤氲。

从那以后,沈墨远的讲台上便时常会出现一些小东西:有时是藏着槐花瓣的油纸包,带着淡淡的香气;有时是林晚棠自己做的点心,带着她手心的温度……每次发现这些,沈墨远都感到一阵温暖。他知道,这是林晚棠悄悄留下的心意。

立夏前夜,学堂里整日弥漫着槐花的香气。沈墨远推开木窗,月光如水、微风拂面,林晚棠正站在墙头的槐树下,月光将她衬得更加楚楚动人。

林晚棠看见沈墨远,便跑到他窗前,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些晒干的槐花,塞进了他的字典里。“父亲说上海的洋楼里通了暖气,用不着炭盆。”她犹豫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丝丝惆怅,“只是那边的月亮,照不见槐花。”

沈墨远看着林晚棠,心中明白她的担忧与不舍,最终也只能说出一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林晚棠在砚台边留了一只耳坠。

分别那天,沈墨远送林晚棠去到渡口。''你看这船队,多像沈先生上课画的破折号啊!”上船之前,林晚棠笑着指向江心,可泪珠却不受控制地砸在了沈墨远递来行李箱的手上。沈墨远轻轻的抱了一下林晚棠,便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船。

船队缓缓离去,直至变成江雾里的一点,沈墨远这才发现林晚棠不知何时在他衣襟里塞了枚青瓷瓶,里面装的是海棠的花种,瓶底刻着小小的“砚秋”二字。沈墨远眼角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任其肆意流下。

凌晨四点,我见海棠未眠。

十年后,战火纷飞,炮弹无情地掀翻了学堂的瓦片。沈墨远正把最后几本县志塞进铁盒,然后埋在了槐树底下,他想要为这小镇留下一些存在的记忆。沈墨远永远无法忘怀民国二十一年的秋,他在《申报》上读到日军炮击黄浦江上的渡船。配图里那只飘在江上的耳坠,和当年林晚棠留在砚台边的那枚一模一样。

当江鸥掠过焦黑的槐树桩,冬去春又来,十四年的抗战终于结束。学堂前曾经生机勃勃的槐树如今只剩下枯败的残骸,沈墨远从树根下挖出了那个生锈的铁盒。

铁盒里除了褪色的县志,还有张泛黄的船票:民国十二年立夏后三日,苏州至上海。那船票承载着他们曾经的约定,如今却只能成为他回忆的寄托。

雨水依然年年来叩木窗,沈墨远在窗前撒下的那些海棠花种静静的开着。只是以后的故事里再没有那人、那树。

生活如旧,沈墨远执着朱笔批改着学生的作业,晚风吹开落灰已久的《诗经》,一滴红色的墨水恰好落在那朵槐花上,似是为这段故事补全了最后的结局。

后来,被损毁的渡口重新修建。沈墨远站在渡口边遥望:远处群山黛兰,江水将天际染成一片青色。风掠过空荡荡的渡口,似在吹散这段落寞的时光。

我见青山,槐序别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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