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与坠雪合葬在你清瘦骨腕.”
.
王权山庄.
大门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朱红色光泽 郁娆刚跨过门槛 一抹鹅黄色的身影便如归巢的雀儿般扑了过来.
春娘·“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春娘都快想死你了！”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 圆润的脸蛋上挂着泪珠 却掩不住眼底的欢喜.
她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郁娆身上 发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郁娆被撞得后退半步 好在有王权弘业扶住她的腰.
王权弘业递给郁娆一个眼神 示意他先进去了 郁娆见状点点头.
郁娆笑着揉了揉春娘的脑袋.
郁娆·“才几日不见 春娘又长高了。”
两人虽是主仆关系 却情同姐妹 从小就在郁娆身边伺候.
指尖轻轻拭去小丫头脸上的泪痕.
郁娆·“好啦好啦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阿姐呢？”
春娘这才松开手 眼睛亮晶晶的.
春娘·“二小姐在闺房等着小姐呢。”
春娘·“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小姐爱吃的桂花酥 还温着梅子酿。”
郁娆心头一暖 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穿过回廊时 春娘像只欢快的小雀儿 叽叽喳喳说着这些天庄里的趣事.
春娘·“老管家又把账本算错了 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暮春的黄昏为王权山庄镀上一层金边.
郁娆提着裙摆穿过曲折的回廊 脚步轻得像一只偷食的猫.
她停在王权醉的闺房外 指尖触到雕花木门时顿了顿 门缝里飘出淡淡的茉莉香 阿姐又在熏她最爱的香了.
春娘识趣地福了福身.
春娘·“春娘去准备些茶点。”
说完便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惊动了房内人.
王权醉正对镜梳妆 铜镜里映出她蹙起的柳叶眉.
听见声响 她将手中的鎏金蝴蝶发饰搁在妆台上 转头时发间珠钗轻颤 在夕阳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王权醉·“阿娆？”
郁娆·“阿姐！”
郁娆三两步扑到姐姐膝前 像小时候那样把脸埋在她裙摆上.
衣料间熟悉的沉水香让她很安心.
郁娆·“早知道就和阿姐一起回来了。”
王权醉冰凉的手指穿过妹妹的发丝 声音里含着笑意.
王权醉·“多大人了 还对姐姐撒娇。”
话虽如此 她劫任由郁娆蹭乱了精心刺绣的裙面.
王权醉·“阿娆 你那儿是不是没有新发钗啦。”
王权醉捏了捏妹妹的脸 转身从红木妆匣里取出一支支发钗.
羊脂玉的 点翠的 累丝嵌宝的 在锦缎上排成星河 她拈起一支白粉相间的琉璃钗 没等郁娆反应便插入她鬓边.
铜镜里顿时映出两张相似又不同的脸.
王权醉明艳如牡丹 郁娆清丽似幽兰 发钗垂下的珠串随呼吸轻晃 在郁娆耳畔投下细碎的光影.
郁娆·“阿姐 这么多我也戴不完啊。”
郁娆慌忙按住姐姐又要取钗的手 却反被对方握住.
王权醉的掌心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 摩挲着她的手背.
王权醉·“没关系啊 阿娆不需要戴完。”
窗外暮色渐浓 最后一缕夕阳斜斜切过妆台 将姐妹俩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
郁娆正想开口 忽听门外丫鬟轻唤.
：“三小姐 张家家主在庄外候着 说有事相商。”
郁娆·“阿姐！张正找我！”
郁娆如蒙大赦般跳起来 发间珠钗叮当作响.
她提着裙摆往外跑 墨绿色的衣袂扫过门槛 像一片急于逃离的荷叶.
王权醉望着晃动的珠帘 低头看手中被遗落的芙蓉钗 簪头花瓣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王权醉·“不好看吗？”
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门喃喃自语.
…
郁娆一路小跑到前院的石柱旁才停下.
春夜的风带着凉意 她撑着雕花石柱平复呼吸 指尖无意识描摹着柱上缠绕的忍冬纹.
待心跳稍缓 她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琉璃钗的流苏勾住了一缕青丝.
：“三小姐？”
守门的老仆提着灯笼欲言又止 郁娆摆摆手 深吸一口气走向大门.
朱漆大门外 张正一袭靛青长衫立于石阶下 腰间玉佩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
听见脚步声 他转身时带起衣袂翻飞 像夜风中舒展的竹叶.
郁娆·“阿正！”
郁娆提起裙摆奔下台阶.
她总爱这样奔向张正 仿佛只要跑得够快 就能甩开那些压在心头的枷锁.
张正张开双臂稳稳接住她 手指拂过她耳畔时触到那支琉璃钗.
张正·“走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握住郁娆的手 掌心温度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
郁娆感觉腕间金镯被夜风吹得冰凉 唯独与他相触的那片皮肤滚烫.
马车穿过渐暗的山道 郁娆倚着车窗看窗外流萤点点.
当车轮碾过某段特别颠簸的路时 一支发钗从她袖中滑落—是王权醉最后拿的那支芙蓉钗.
张正弯腰拾起 金丝缠绕的花瓣在他指间颤动.
张正·“王权小姐给的？”
郁娆点头 发间珠钗随着动作轻响.
郁娆·“阿姐总嫌我打扮太素。”
她接过发钗时 指尖不小心擦过张正的手背 两人俱是一怔.
马车停在一处隐秘的山谷.
张正先下马车 随后伸出手扶着郁娆.
暮色已完全笼罩四野 但满山遍野的夜光花正在盛开 宛如坠落的星辰.
萤火虫在花丛间穿梭 照亮了通往古树的小径 郁娆提着裙子跑向那棵参天古木 枝干上垂落的藤蔓在风中轻摇.
郁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坐在粗壮的横枝上 绣鞋尖沾着几片花瓣.
张正站在一旁仰头看她 萤火虫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眉眼间.
张正·“回来时正好发现的。”
张正·“想起你说过喜欢萤火虫。”
郁娆晃着双腿 琉璃钗的流苏在颊边摇晃.
她其实更早来过这里—去年偷溜出山庄那次.
但此刻她不想说破 只是望着星空微笑 银河横贯天际 像王权醉妆台上散落的珍珠链.
郁娆·“阿正 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她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夜光花 莹白花瓣在她掌心微微发亮.
张正凝视着她被萤火照亮的侧脸.
张正·“想让你看看…”
他喉结动了动 把”我们以后生活的地方”咽了回去.
张正·“看看这片花海。”
夜风忽然转急 郁娆鬓边一缕散发被吹起 缠绕在张正肩头的绣纹上.
两人同时伸手去解 指尖在黑暗中相触 郁娆慌忙缩回手 发丝却缠得更紧.
张正·“别动。”
张正低声说 凑近时呼吸拂过她耳畔.
他小心地解开那缕青丝 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月光穿过树叶间隙 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张正·“阿娆。”
张正·“如果你不喜欢这纸婚约 我们可以取消。”
解开发丝后他突然开口 声音比夜风还轻.
郁娆指尖一颤 掌心的夜光花飘落下去 她转头看张正 发现他眼中映着整条银河.
张正·“我不想你不开心。”
他继续说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那是郁娆送给他的信物.
花丛中的萤火虫忽然成群飞起 在两人之间织出一片光幕.
郁娆望着他映着星光的眼睛 想起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张正 他就是这样站在满堂宾客中 安静得像一柄入鞘的剑.
但却是很脆弱的剑.
后来 她再次见到张正是在两家交换婚书之时 她发现他不似以前那般脆弱.
她以为是因为他的病被治好了.
郁娆·“没有不开心。”
郁娆·“这婚约让两家结盟 也能保护我。”
她最终笑了笑 伸手接住一只萤火虫 微光在她掌心明明灭灭.
张正突然握住她的手 萤火虫从他们相贴的指缝间逃走了.
“不只是结盟 我更希望…”
他声音沙哑.
郁娆望进他眼底 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鬼使神差地 她轻声道.
郁娆·“阿正 你很好 我也很喜欢你。”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夜风突然静止 连虫鸣都消失了 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郁娆急忙移开视线 假装被远处的流萤吸引 但那句话已经悬在夜空里 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张正怔住了.
他见过郁娆很多模样 在王权弘业身边乖巧伶俐的 被王权醉逗得翘嘴的 但从未见过此刻星空下坦诚的她.
他握紧拳头又松开 最终只是仰头看向银河.
张正·“看 北斗七星。”
他指着天空转移话题 衣袖擦过郁娆的肩膀.
郁娆悄悄松了口气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北斗的勺柄正指向王权山庄的方向 而他们坐在满山萤火中 像两个偷来片刻自由的囚徒.
藏在袖中的芙蓉钗不知何时滑了出来 落在树下的花丛里 金丝花瓣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
月光在锁骨结痂.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