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屋看着近,走起来却有些弯绕。
越走近,那读书声便越清晰。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德昭跟在赵匡胤身后,听着听着,眼睛忽然亮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跟着念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字正腔圆。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赵匡胤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儿子,粗眉一挑,“哟,咱们德昭也懂这么深奥的诗?”
“父皇,这是杜工部的诗!”德昭小脸涨得通红,有些急于表现,“儿臣最喜杜工部的诗,沉郁顿挫,忧国忧民……”
“行了行了,别掉书袋。”赵匡胤虽然打断了儿子,眼底却满是得意,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不错,像个读书苗子,继续努力,父皇看好你。”
薛晴在一旁抿嘴偷笑。
一行人穿过最后一片梅林,那间木屋彻底显露在眼前。
几根原木搭起来的架子,茅草铺顶,四面墙壁倒是用黄泥糊得严实。窗户支起,露出里面十几个高矮不一的小脑袋。
这些孩子穿得都不算好,有的还打着补丁,但一个个坐得笔直,正摇头晃脑地跟着讲台上的先生念书。
那先生背对着大门,身形瘦削,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儒衫。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声音温润,不急不缓,透着股子说不出的耐性。
似乎是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读书声渐渐停了。孩子们好奇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这群衣着华贵的不速之客。
那白衣先生也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卷过梅林,簌簌落下几片花瓣,飘过窗棂,落在案几那方砚台上。
薛晴瞳孔猛地收缩,手里捏着的锦帕差点掉在地上。
那张脸。
虽然眼角多了几道细细的鱼尾纹,鬓角也染上了霜色,但这眉眼,这温吞如玉的气质,除了他还能有谁?
“二……皇子!”
这称呼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口而出。
她没有称他皇上,因为后蜀已亡,天下归宋。她也不好直呼其名,只能用那个早已尘封在记忆里的称呼。
他瘦了。
真的瘦了太多。
那种清减不是饿出来的,而是心里的东西一点点被掏空后,剩下的一副骨架子。
孟祈殒显然也愣住了。
他手里的书卷“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怔怔地看着门口的一家四口。目光扫过威严深沉的赵匡胤,最后定格在薛晴那张依旧明艳动人的脸上,以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巨大的惶恐淹没。
他几步抢出木屋,衣摆带翻了脚边的矮凳也顾不上,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满地落梅之中。
“草民……臣,叩见官家!叩见皇后娘娘!”他声音有些发颤。
那些孩子们吓坏了,一个个缩在座位上不敢出声,显然从未见过先生这般惶恐的模样。
“哎!不必多礼!”赵匡胤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大手虚虚一扶。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让孟祈殒的膝盖再也弯不下去。
“这里不是汴京皇城,只是山野之间,何须行此大礼。”赵匡胤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带着军中磨砺出的爽直,却又恰到好处地彰显了帝王的宽厚。
薛晴也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步,柔声道:“是啊,我们只是微服出游,不想被那些繁文缛节扰了兴致。只当是……老朋友叙旧便好。”
她的话让现场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但环顾了四周一圈后,又问,“你怎么到这儿来教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