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杝迎着轩辕御辰凛冽目光,非但没有半分退缩,反而直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周身桀骜未减,眼底却翻涌着偏执的炽热,丝毫不惧那实质般的威压。
四目相对间,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千幻在一旁屏息凝神,只觉得二人对峙的气场凛冽磅礴几乎要将殿宇掀翻。
忽然,温杝抬手撩开青色锦袍的下摆,双膝稳稳砸在冰凉的地面上——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对轩辕御辰下跪,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他脊背挺得笔直,目光依旧紧锁着轩辕御辰,声音褪去了往日的桀骜,却多了几分执拗:“师兄,长兄如父。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待我便如亲弟,今日我所求之事,还望你成全。”
顿了顿,他余光掠过榻上沾着泥灰的苏玥,眼底偏执更甚,语气却带着几分罕见的恳切:“我是真心想娶你表妹,并非一时意气。她重伤在身,我能护她周全、为她调理,往后余生,我定护她无忧。还请师兄念及兄弟情分,允了我与你表妹的亲事。”
轩辕御辰端坐榻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料上的云纹,眸色深沉得看不出情绪。
方才温杝下跪的瞬间,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却转瞬被更深的冷冽覆盖。
他没有立刻开口,周身的威压反倒愈发浓重,如无形山峦沉沉压下,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他才缓缓抬眼,目光先掠过跪地不起的温杝,最终落在苏玥沾着泥灰、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声音低沉如寒潭,字字清晰有力:“表妹的婚事,自然该由她自己做主。你若真心爱慕,便凭己身能耐好生追求,怎可逼孤赐婚?更不该趁她重伤之际步步相逼!”
苏玥心头狠狠一震,抬眸望向轩辕御辰。他侧脸轮廓冷硬,薄唇紧抿,眼底虽仍有冷冽,却藏着不偏不倚的清明——古往今来,多少女子的婚事不过是权宜交易、家族博弈的筹码,终究难逃身不由己的宿命。
可这位太子,偏无半分将人随意予夺的倨傲,反倒暗地护着她,不愿她也坠入这任人摆布的樊笼。
识海内,团团凑得更近了些,小声嘀咕:“妖仙姐姐!攻略目标这是明着护着你呀~也太靠谱了吧!”
温杝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轩辕御辰的话如冷水浇头,让他眼底的炽热瞬间僵住,随即翻涌成浓浓的茫然与委屈。
他自幼桀骜不驯,向来是想要什么便不择手段去争,从未懂过“心甘情愿”的道理。
先前被她驳斥行医之道、拒绝交换丹方,被斥幼稚,甚至当面质疑是不是男人——这些折辱,换做旁人早成了他针下亡魂,可他全忍了。
如今他放下一身傲气下跪恳求,许诺护她一生安稳,自认已是掏心掏肺的郑重诚意,却没想过,在师兄眼中,这竟成了“步步相逼”。
“师兄……”他喉结狠狠滚动,眼底的执拗褪去大半,只剩无措的茫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我没有逼她……我只是想让她低头……”只是想让她别再那般视他如无物。
温杝死死攥紧身侧的衣料,指节泛白,眼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师兄,为何你就是不明白,就是不支持我?”那被误解的委屈,又带着几分死脑筋的执拗,让他脊背虽依旧挺直,眼眶却隐隐泛红。
轩辕御辰望着他这副死性不改却又满眼委屈的模样,眼底的冷冽淡了几分,多了丝无奈。他沉默片刻,终是起身,俯身伸出手,语气缓和了些许:“起来吧。”
温杝愣了愣,迟疑着抬手,被轩辕御辰一把拉起。冰凉的指尖触到师兄温热的掌心,他心头的委屈又涌了上来,却倔强地抿着唇,不肯再说话。
轩辕御辰松开他的手,转身望向榻上的苏玥,目光柔和了几分,语气带着真切的歉意:“抱歉,表妹,是我没能好好教导师弟,让他这般不懂分寸,惊扰了你,还趁你重伤之际胡来。
你安心养伤,此事我会妥善处置,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说完,他侧眸瞪了温杝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还不快给表妹道歉。”
温杝脸色涨红,攥着衣摆的手指又紧了紧,磨磨蹭蹭走到苏玥面前,憋红了脸,终是不情不愿地看了苏玥一眼,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是我孟浪了,不该趁你重伤这般惊扰你。”
温杝道完歉后,脸颊的红意未消,却猛地抬起头,眼底那点委屈瞬间被熟悉的桀骜取代,语气带着不服输的执拗与暗藏的炽热:“不过——你先前驳斥我以心行气的行医之道,我绝不会改!
还有你心底那份独有的‘丹方’,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双手奉上,绝非今日这般强求!”他刻意加重“心甘情愿”四字,目光灼灼地锁住苏玥,那眼神里哪里是要什么药材配方,分明是在宣告,要夺得她的真心与承认。
苏玥靠坐在榻上,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读懂了他话里的深意,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跟着便牵起了唇角。
即便脸颊沾着泥灰,也遮不住眉眼间的清艳,那笑容似寒梅破雪,清冽中裹着几分暖意,浅淡却夺目,连沾染的尘垢都似成了点缀。
她声音尚有些虚弱,却带着清浅笑意,坦荡又从容:“好啊。”
简简单单两个字,没有半分嘲讽,反倒透着几分了然的应允,像是真的在期待他换来那“丹方”的一天。
温杝见苏玥竟对着自己牵起唇角,那抹沾着泥灰却依旧清艳的笑意,像滚烫的火星猝不及防溅进他心头——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露出冷淡之外的模样,不是驳斥,不是无视,而是带着坦荡笑意的“好啊”。
他猛地僵在原地,脸颊的红意“唰”地漫到耳尖,方才的桀骜与执拗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手足无措。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嘴硬得不肯服软的人,此刻竟像被踩中了软肋,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硬生生憋出个别扭又藏不住窃喜的翘嘴,连攥着衣摆的手指都松了力道,指尖还微微发颤。
他望着榻上的苏玥,眼底的怔忪里裹着几分傻气,喉结滚了又滚,原先备好的狠话全忘了踪影,只剩满心满眼的慌乱与隐秘的欢喜,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活像个被心上人回应了的毛头小子。
一旁的轩辕御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眉峰微不可察地挑了挑。
他原以为温杝这番莽撞宣告只会惹来苏玥反感,没料到她会坦然应允,更没料到向来桀骜的师弟会露出这般傻样——嘴角翘得藏不住,脸颊红得像要烧起来,眼神发直还带着点憨态,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针锋相对的戾气。
轩辕御辰眼底的冷冽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了然般的纵容,指尖摩挲云纹的动作慢了下来,唇角勾起一抹极浅却真实的弧度,快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
他清了清嗓子,瞥了眼嘴角翘得压不下去的温杝,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与警告:“既然表妹应了,你便该收敛起你的蛮劲,往后好生用点心,别再用些蠢法子惊扰她。还不去配药?”
温杝被这一声提醒拉回神,猛地一拍脑门,方才的窘迫与雀跃瞬间被“要为苏玥配药”的念头取代。
他狠狠瞪了轩辕御辰一眼,似是不满被打断好心情,却又立刻转头望向苏玥,眼底的傻气未消,还添了几分郑重,翘着的嘴角压了压,声音依旧带着点没平复的哑:“我这就去!配最好的药,保准让你快点好起来!”说完,才恋恋不舍地又看了苏玥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退出殿门,连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几分,那股藏不住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
温杝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重归安静。
轩辕御辰收回望向殿门的目光,重新落回苏玥身上,眼底已无半分方才的调侃,只剩沉静的了然与几分温和。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动作不急不缓,显然早已将前因后果勘破——苏玥方才那声坦荡的“好啊”,哪里是真的应下温杝的宣告,分明是看透了温杝的执拗与笨拙,不愿当着他的面将局面闹僵,更不想让他与自己这师兄弟因一场强求反目。
这般通透又顾全大局的心思,倒不愧是苏家养出的女儿。
他唇角的浅弧淡了淡,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表妹方才应他,并非真心应允,不过是怕他闹起来难收场,也顾念着我与他的兄弟情分,不愿让我为难罢了。”
说罢,他见苏玥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便补充道:“温杝性子桀骜,认定的事便死钻牛角尖,今日他已放下身段下跪,若你直接驳斥,以他的脾性,只会愈发偏执,反倒难办。你这般顺水推舟,既给了他台阶,也护了周全,倒是比我想得更周全。”
他的目光清明锐利,显然早已将苏玥的考量看得通透,却无半分点破的冒犯,反倒带着几分欣赏——既能看透人心,又能不动声色地化解僵局,这份聪慧与沉稳,确实难得。
轩辕御辰目光陡然一沉,方才的温和褪去大半,语气带着威压:“如此聪慧,为何今日要假扮太监、私自出宫?你可知,无令私自离宫按律当治重罪,孤大可诛你九族。”
苏玥闻言,眼眶瞬间蓄满泪花,晶莹的泪珠在睫羽间打转,却强忍着没落下。
她壮着胆子,指尖小心翼翼地勾了勾他的衣袖,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殿下要杀便杀臣女一个人就好,不要牵连其他人。
臣女只是在东宫太过孤独了——宫里的人见了臣女,不是畏畏缩缩,便是刻意逢迎,从来没人敢真心待我。
可今日的林月不一样,他会对臣女说‘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好玩的要一起玩,心里话能偷偷说,有困难就互相帮,要一起开心,也一起难过’……这些话,臣女从来没听过,还有……”
轩辕御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弄得身形一滞,指尖传来的细腻温热,顺着衣袖蔓延开一阵陌生的酥麻,竟让他莫名有些心乱。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气息——既有梅香的清冽,又掺着初春百花初绽的柔暖,冷香与暖意缠缠绵绵,竟是说不出的好闻。
他强自定了定神,声音依旧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却比方才明显放缓了许多,也柔和了些许:“还有什么?”
苏玥斟酌了片刻,鼓起勇气抬头望他,眼底闪着水光,像含着两颗破碎的星辰:“还有,殿下您所说的九族……是不是也包括您呀?”
轩辕御辰被她这句话噎得一时语塞,深棕褐色的眼眸里飞快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轻咳一声,掩饰住方才的失态,语气又放缓了几分:“表妹今日在东宫外院遇人不淑,跟着一起偷偷出宫,被你那所说的林月骗得如此之惨,还被害得旧伤复发,可长教训了?”
苏玥连忙乖巧点头,声音软糯得像沾了蜜:“那林月不是住在东宫外院,也是殿下的人吗?我相信他,也是相信殿下嘛。”
轩辕御辰望着她眼底毫无防备的信任,心中微动,只觉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单纯澄澈。他收回目光,语气沉了沉:“这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魑魅魍魉,而是叵测人心。”
而躲在殿角阴影里的千幻,将这殿内一波三折的互动尽收眼底,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心头翻涌的情绪比先前劝架时还要复杂几分。
他原以为温杝那番荒唐求娶已是极致,没料到后续竟是这般峰回路转——向来桀骜到骨子里的温公子,会为苏小姐放下身段下跪,会因一句“好啊”露出那般傻气的雀跃,连嘴角都藏不住地翘起来,活脱脱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哪里还有半分往日挥针夺命的狠戾?
再看太子殿下进来,却未曾疾言厉色,反倒先护住重伤的苏小姐,明着驳回温杝的逼婚,暗着给足了苏小姐做主的体面。
后来看穿苏小姐“顺水推舟”的心思时,那份通透的了然与不加冒犯的欣赏,还有面对苏小姐哽咽时,那瞬间的僵硬与不自觉放缓的语气,都让千幻心头一惊——这位向来以冷冽威严著称的太子殿下,竟也会为旁人乱了分寸,藏着这般不为人知的温和与纵容。
而苏小姐,更是让他叹服不已。面对温杝的步步紧逼,她清冷倔强,宁死不肯折腰。
面对太子的雷霆之威,她敢用稚语化解,坦陈内心的孤独。
面对温杝的执拗宣告,她又能以一句“好啊”四两拨千斤,既顾全了师兄弟情分,又未失自己的风骨。她看似单纯澄澈,却通透得能看透人心。
看似柔弱重伤,却有着宁折不弯的韧劲,这般矛盾又鲜活的模样,让他愈发明白为何殿下会这般看重。
千幻忍不住生出几分感慨——原来再冷硬的人心,遇上在意之人,也会生出软肋,也会藏着温柔。哎!只盼着温公子往后能收敛蛮劲,太子殿下与苏小姐能少些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