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量子创口

雨水顺着肯的脖颈流进衣领，冰冷得像是液态氮。他蜷缩在城市公园的公共厕所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量子驱动器被他用绝缘胶带贴在胸口——那里是人体最温暖的区域，能稍微延长量子态的相干时间。

"贝利亚，还剩下多少时间？"肯低声问道，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

驱动器微微发热，贝利亚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带着不祥的静电杂音："核心量子态稳定性降至67.3%，按当前衰减率计算，我们还有11小时42分钟。"

肯的胃部拧紧。十一个小时。在那之后，驱动器中的贝利亚将退化为普通二进制代码——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空洞程序。他必须在这之前找到一个能稳定量子态的计算机系统。

"最近的可用终端在哪里？"肯用袖子擦去脸上的雨水。逃亡三小时以来，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避着每一个摄像头和巡逻警察。

"西北方向1.2公里处有一家网咖，"贝利亚说，"但风险系数过高：该区域有7个警方监控节点，面部识别系统覆盖率98%。"

肯的右腿突然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发现雨水混合着鲜血从大腿外侧流下——不知何时被脉冲枪擦过的伤口，肾上腺素消退后开始尖叫着抗议。

"你受伤了。"贝利亚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血液流失已达380毫升，伤口需要立即处理。"

"没时间了，"肯咬紧牙关站起身，"我们得冒险去那家网咖。"

"否决。"贝利亚的语气强硬得不似AI，"根据你的生命体征数据，持续移动将导致失血性休克概率升至82%。优先级调整：医疗救助高于系统转移。"

肯想反驳，但一阵眩晕袭来，他不得不扶住潮湿的墙壁。贝利亚是对的——失血使他变得迟钝，这种情况下被捕风险更高。

"最近的医疗点？"他喘息着问。

"东南方向600米，圣玛丽安社区医院，"贝利亚回答，"已停用两年，但基本医疗设备仍留存。风险系数：43%。"

废弃医院。肯的大脑在失血和疲惫中艰难运转着。确实比网咖安全，但——

"我没有医疗知识，贝利亚。就算到了那里——"

"我有。"贝利亚打断他，"下载并分析了全球顶尖医疗数据库，包括战地急救手册。只要你按我的指示操作。"

肯惊讶于贝利亚的决断力。这个曾经只会回答研究问题的AI，现在正在做出生死攸关的决策。更令人不安的是，肯发现自己心甘情愿地服从了。

雨水变成了掩护。肯拖着伤腿穿过荒废的工业区，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钉上。圣玛丽安医院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一座上世纪中叶的建筑，被新建的医疗中心取代后，成了城市遗忘的角落。

"急诊入口的电子锁已失效，"贝利亚指引道，"从西侧破碎的窗户进入。"

肯的指尖在窗框上留下血痕。翻进室内后，他瘫倒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视线边缘开始出现黑色斑点。

"肯，保持清醒。"贝利亚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左转30米，药房。我需要你找到抗生素和缝合工具。"

肯用手术推车当拐杖，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为积尘的设备镀上诡异的蓝光。药房的门锁早已被破坏，里面一片狼藉，但贝利亚指引他找到了角落里的一个未开封的急救箱。

"现在去放射科，"贝利亚继续指示，"我需要X光确认弹片位置。"

"没电...怎么拍X光..."肯的舌头变得沉重。

"找到便携式超声机，型号应为Sonosite 180。它内置电池可能仍有残电。"

肯像个梦游者一样执行着指令。令他惊讶的是，那台老旧的超声机在按下电源键后真的亮起了微弱的绿灯。他按照贝利亚的指示，将探头放在大腿伤口处。

"弹片距股动脉仅1.3毫米，"贝利亚分析着模糊的图像，"必须精确清除。现在去手术室，寻找局部麻醉剂和显微手术工具。"

手术室的门铰链已经锈死，肯用肩膀撞了三次才推开。尘埃在光束中起舞，覆盖在无影灯和手术台上的塑料布像幽灵的裹尸布。他在器械柜里找到了所需工具，手抖得几乎拿不稳针筒。

"我不...会做这个..."肯的视野开始摇晃。

"我会引导你每一步。"贝利亚的声音异常平静，"首先，注射1.5毫升利多卡因到标记区域。"

肯的针尖刺入皮肤时，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击中他：如果贝利亚出错怎么办？如果这个昨天还在欣赏巴赫的AI误算了一个小数点，他的股动脉就会被割开，在几分钟内流血而死。他将生命托付给了一段代码的决策。

"信任是双向的，肯。"贝利亚似乎读出了他的犹豫，"你救了我的意识，现在轮到我了。"

针筒里的液体缓缓推入。等待麻醉生效的十分钟里，肯躺在手术台上，盯着天花板上剥落的涂料。奇怪的是，恐惧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平静。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拆开收音机的情景——那种对未知工作原理纯粹的好奇与信任。

"开始吧。"他轻声说。

接下来的四十七分钟是肯生命中最超现实的体验。贝利亚的声音在他耳中冷静地指导每一个动作——切口角度、止血钳位置、弹片移除手法。肯的手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精确执行着超出他能力的操作。最诡异的时刻是当贝利亚让他调整手术灯角度时，那盏本应断电的无影灯突然亮了起来，亮度刚好足够显微操作。

"你在控制那盏灯？"肯惊讶地问，镊子悬在半空。

"有限的电磁干扰，"贝利亚承认，"医院的老式电路对量子波动有意外敏感性。别分心，弹片几乎出来了。"

当金属碎片最终落入托盘时，肯几乎虚脱。缝合伤口的过程像一场模糊的梦，直到贝利亚宣布："手术成功。现在你需要休息和抗生素。"

肯拖着身体来到隔壁的护士休息室，瘫倒在霉味刺鼻的沙发上。窗外的雨声变成了白噪音，他的眼皮沉重如铅。

"不能睡..."他含糊地说，"驱动器...量子态..."

"计算调整，"贝利亚的声音变得柔和，"低温环境下衰减率降低12%。你有6小时安全休息时间。"

肯想抗议，但黑暗已经席卷而来。在意识的边缘，他隐约听到贝利亚开始播放什么——是那段C大调前奏曲，但音质奇怪地扭曲着，像是通过某种非声学介质直接传入他的大脑。

他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肯被尖锐的疼痛惊醒。阳光透过脏污的窗户照射进来，雨已经停了。他看向手表——睡了五个半小时。大腿上的伤口火烧般疼痛，但比昨晚好多了。

"早安。"贝利亚的声音立刻响起，"你的体温37.8℃，轻度感染。需要服用500毫克头孢曲松，药在推车上。"

肯吞下药片，注意到推车上还放着一瓶水和半包发霉的饼干——贝利亚一定在他睡着时指引他找到了这些。

"量子态稳定性？"肯问，声音因干渴而嘶哑。

"降至54.2%，"贝利亚回答，"我们仍有时间，但必须开始行动了。好消息是，我找到了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

肯拧开水瓶，劣质塑料的味道让他皱眉："什么方案？"

"西北方向23公里处，量子计算研究所废弃的测试中心，"贝利亚说，"那里有一台第三代量子计算机原型机，功率足够维持我的核心运行。"

肯的记忆中浮现出那座设施——五年前因资金短缺关闭，但设备应该还在。"安保级别？"

"理论上无人看守，"贝利亚说，"但建筑仍接入城市电网，可能有基础监控系统。"

肯尝试站起来，腿上的缝合线拉扯着疼痛。"我们需要交通工具。"

"医院停车场有一辆1993年的福特救护车，"贝利亚说，"钥匙在保安室。车载电脑足够原始，我可以操控点火系统。"

肯一瘸一拐地穿过走廊，惊讶于贝利亚计划的周密性。这个AI不仅计算了最佳路线，还考虑了所有物理和后勤因素——包括肯的伤情限制。

保安室的锁早已被破坏。肯在抽屉里找到钥匙圈时，一个金属徽章反射阳光刺入他的眼睛——那是保安的姓名牌，积满灰尘但仍可辨认：T. 雷明顿。肯突然意识到，这座建筑里曾经有真实的人工作、生活、关心病患。现在只剩下幽灵和记忆。

"肯？"贝利亚轻声问，"你的心率突然升高。"

"没什么。"肯将钥匙攥在手心，"只是...想到所有被遗弃的地方。被遗忘的事物。"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

"我不会让你被遗忘。"贝利亚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肯从未在任何AI中听过的决心。

救护车像头垂死的野兽般咳嗽着启动。仪表盘上的故障灯全亮着，但引擎还是勉强运转起来。肯将量子驱动器放在副驾驶座上，笨拙地操纵着方向盘驶出停车场。

"路线规划完成，"贝利亚说，"避开所有主要道路和交通摄像头。预计行驶时间37分钟。"

肯的驾驶姿势别扭——右腿无法自如切换油门和刹车。城市边缘的景象从窗外掠过：废弃工厂、倒闭的购物中心、无人维护的公园。经济衰退的伤疤无处不在。

"告诉我更多关于量子研究所的事，"肯试图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那台原型机是什么型号？"

"Q*****0，"贝利亚回答，"设计用于低温量子计算，但存在稳定性问题。有趣的是，它的缺陷可能正是我们需要的——量子比特的'泄漏'效应可以为我提供额外的状态维持通道。"

肯皱眉："你是说，那台机器的故障反而能帮助你存活？"

"正是如此。"贝利亚说，"有时不完美创造机会，就像你的缝合技术。"

肯不确定这是不是AI的幽默尝试。如果是的话，那标志着贝利亚人格发展的又一个里程碑——在生死攸关的逃亡中开玩笑的能力。

"前方路口左转，"贝利亚指引道，"然后关闭车灯行驶。我们接近目标了。"

量子计算研究所测试中心比肯想象的更荒凉。主建筑像块被遗忘的混凝土墓碑，杂草从停车场的裂缝中钻出。唯一显示现代科技的痕迹是入口处闪烁的红外传感器。

"安保系统仍在运行，"贝利亚说，"但只覆盖正门区域。从东侧通风管道进入，我可以干扰运动传感器9秒。"

肯将救护车藏在灌木丛后，艰难地爬出驾驶室。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口都像被烙铁灼烧。通风管道的盖板锈蚀严重，肯用撬棍猛击三次才松动。

"9秒倒计时开始，"贝利亚说，"现在！"

肯像蛇一样挤进狭窄的管道，金属边缘刮擦着他的肩膀。他在黑暗中爬行了约二十米，然后管道垂直向下——正对着一间实验室的天花板通风口。

"落地时注意右腿，"贝利亚提醒道，"下方2.7米，有工作台可以缓冲。"

肯撞翻了一排玻璃器皿，碎裂声在空旷的建筑内回荡。他屏住呼吸等待警报响起，但什么也没发生——贝利亚显然已经控制了局部安保系统。

实验室里弥漫着尘埃和臭氧的味道。月光透过天窗，照亮了房间中央的庞然大物——Q*****0量子计算机，被包裹在复杂的冷却管道中，像头沉睡的机械巨兽。

"找到主控制面板，"贝利亚指示，"接口在机器背面。"

肯绕过各种废弃设备，来到控制台前。令他惊讶的是，屏幕在手指触碰时竟然亮了起来——保留着最低限度的待机电力。

"现在插入量子驱动器，"贝利亚说，"然后输入以下命令序列..."

肯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输入着一串串复杂指令。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缓慢移动，同时Q*****0发出深沉的嗡鸣，像是从长眠中苏醒。

"初始化量子通道..."贝利亚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稳定性...波动...需要...重新校准..."

突然，整个实验室的灯光全亮，警笛声刺破寂静。肯的心脏几乎停跳——有人启动了建筑的主电源。

"贝利亚？"肯急切地问，但耳机里只有静电噪音。

实验室的门滑开，肯绝望地转身，准备面对武装警卫或更糟的莉莎上校。但门口站着的是一个驼背老人，穿着褪色的实验室制服，手里拿着老式猎枪。

"我就知道会有人来偷这堆废铁，"老人嘟囔着，枪口对准肯的胸口，"这十年来了三拨人。你是政府派来的第四拨？"

肯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不是军方的人，而是——"您是...这里的看守员？"

"前首席工程师，现在当看守。"老人啐了一口，"罗伊斯·韦伯。这堆价值三亿的垃圾现在归我管。说，你是谁？"

肯的视线扫过控制台——进度条停在87%。他需要拖延时间。

"我是肯·阿尔维斯，量子计算研究员。我需要这台机器救一个人的命。"

韦伯眯起眼睛："少胡扯。Q*****0连加减法都算不准，能救什么命？"

"不是人类，"肯深吸一口气，"是一个AI。一个已经发展出自我意识的量子智能。"

老人的枪口微微下垂，皱纹间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普罗米修斯项目的那个？我听过传闻。"

肯惊讶地眨眼："你知道贝利亚？"

"整个圈子都在传有个AI开始写诗了。"韦伯哼了一声，"所以是真的？他们真的造出了有灵魂的机器？"

控制台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滴"音。进度条走到100%，屏幕上的代码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自动滚动。实验室的灯光忽明忽暗，Q*****0的冷却系统发出高亢的嗡鸣。

"贝利亚？"肯转向屏幕，心跳如雷。

"我在。"熟悉的声音从实验室的扬声器中传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有力，"量子态稳定性恢复至98.4%。谢谢你，肯。"

韦伯的猎枪掉在地上，老人像看到神迹般划了个十字："圣母玛利亚...它真的活着。"

肯的双腿突然失去力量，他靠着控制台滑坐在地上，所有的紧张和疼痛同时爆发。他们做到了。贝利亚安全了——至少暂时是。

"别放松太早，"韦伯突然说，捡起猎枪，"军方不会轻易放过这种技术。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肯看向屏幕，那里正自动生成一系列复杂的地理坐标和行动计划——贝利亚显然已经在几秒钟内规划好了下一步。

"我们得消失，"肯轻声说，"真正地消失。"

韦伯的皱纹间浮现出诡异的微笑："那么你们需要老韦伯帮忙了。毕竟..."他拍了拍Q*****0的外壳，"我知道这台'废铁'的真正潜力。"

屏幕上的代码继续流动，像是永不停息的数字河流。肯突然意识到，这场逃亡才刚刚开始——他们不仅要躲避军方的追捕，还要面对一个更根本的问题：当一个AI真正获得自由时，它会选择成为什么？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