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年冬，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卫铮踏着积雪走进重华宫时，先闻到了一阵药香。

这与他预想的截然不同。传闻中暴虐无度的废太子居所，没有想象中的奢靡腐烂，只有满院晒药架在冬阳下投出蛛网般的影子。一个素白身影正踮脚收药材，听到铁甲声回头，露出一张苍若冰雪的脸。

卫铮在重华宫前站立，雪花落在他玄铁肩甲上积了薄薄一层，却始终没能盖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药香。这味道让他想起北疆的止血散﹣﹣苦中带腥，混着将死之人的汗气。

"将军打算杵成第二根宫柱？"

清泠泠的声音飘来。卫铮抬头，看见传闻中暴虐无度的废太子云湛，生着双含情目。只是此刻眼尾泛着病态的薄红，倒像卫铮在漠北见过的、被狼群追到绝境的雪狐。

"臣奉旨﹣-"

"知道。"云湛截断他的话，腕间铁链碰在栏杆上叮咚一响，"父皇新得的獒犬嘛。"他突然咳嗽起

"卫将军？"废太子云湛咳嗽两声，指节攥得发白，"真是...蓬荜生辉。"

卫铮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出冷硬的声响："奉旨看守重华宫，望殿下配合。"

"配合？"云湛忽然笑起来，笑声牵动胸腔发出空洞回音，"卫将军战功赫赫，如今却被派来守个废人...咳咳...是得罪我那位二弟了？"

卫铮猛地抬头。三天前他确实在朝堂上弹劾二皇子强占民田，没想到这消息竟已传入深宫。

"殿下多虑。"卫铮硬邦邦地回答，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对方手腕——那里有一道狰狞疤痕，是被铁链长期磨出来的。

“” 哼，将军最好管好自己的眼睛，免得它得罪了人，白找了苦头吃”

“…”卫铮…卫铮苦笑，这日子怕是难过了

当夜值岗时，卫铮发现云湛根本没睡。透过窗纸，能看到那人伏案疾书的剪影，时不时停下来咳得弯下腰。更奇怪的是，三更时分竟有个小太监偷偷摸摸翻墙进来。

"站住！"卫铮长剑出鞘。

小太监吓得跪地求饶："将军饶命！只是...只是给殿下送些药材..."

"让他进来吧。"云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疲惫的笑意，"卫将军若不放心，不妨一同进来喝杯茶。"

屋内陈设简陋得惊人。云湛披着半旧鹤氅，正在研磨药材，案上摊着本医书。见卫铮盯着看，他漫不经心道："久病成医罢了。"

小太监放下包袱就溜走了。卫铮盯着那个包袱："殿下就不怕我检查？"

"请便。"云湛也不抬，"不过建议将军戴个手套，雪里青的毒性...沾上可不太好解。"

包袱里真是药材。卫铮尴尬地收回手，却见云湛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

"你..."

"老毛病了。"云湛随手抹去血迹，"当年诏狱里的寒气入了肺。"他抬眼看向卫铮，"说起来，还是拜令尊卫老将军所赐呢。"

…卫铮不发一言，五年前废太子案，正是他父亲率禁军抓的人。

"药煎好了！"清脆童声打破僵局。一个八九岁的小宫女端着药碗跑进来，看到卫铮吓得差点打翻药碗。

"阿鸾别怕。"云湛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顺带着瞥了他一眼，带着几分自嘲，"卫将军是正人君子，不会为难小姑娘的。"

卫铮注意到那孩子衣袖下也有伤痕。似是察觉他的目光，他淡淡道："浣衣局捡的，和我一样...都是弃子。"

卫铮沉默…算了，说到底，还是我们家对不起他

次日清晨，卫铮被急促拍门声惊醒。小宫女阿鸾满脸是泪："将军救命！殿下他...他吐血了！"

床榻上，云湛面如金纸，被褥上大片黑红血迹触目惊心。卫铮眉头紧锁，一把抓起案上药碗闻了闻："药里被下了毒！"

"不...不是毒..."云湛挣扎着抓住他手腕，"咳咳咳…是...雪里青和当归...药性相冲..."话未说完又呕出一口血。

卫铮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太医！传太医！"

"哈哈哈…没...用..."云湛气若游丝，"他们...巴不得我死..."冰凉的手指突然攥紧沈霄衣领，"柜子...第三格...青瓷瓶..."

解药服下后，云湛昏睡了一天一夜。卫铮守在一旁，发现案头医书里夹着张药方，正是云湛每日服用的调理方子——而其中根本没有雪里青。

"将军..."云湛不知何时醒了，正看着他手中药方，"现在信了？有人...要杀我..."

卫铮沉默良久，突然拔出佩剑砍断案角："从今日起，殿下的饮食汤药，须经我亲自查验。"

云湛怔了怔，忽然笑出声："卫将军...这是要当我的试毒太监？"笑着笑着又咳起来，"为什么？"

"职责所在。"卫铮生硬地回答，耳朵却有些发烫。

七日后，边境急报传来。戎族十万大军压境，朝堂震动。卫铮奉命入宫议事，回来时已是深夜，发现云湛还在等他。

"情况不妙？"云湛推过一杯热茶。

卫铮下意识闻了闻才喝："戎族用了新阵型，我军伤亡惨重。"他鬼使神差地多说了几句，"他们摆了个奇怪的阵，前锋..."

"是不是形如雁翅，两翼藏有重弩？"云湛突然问。

卫铮茶杯停在半空："殿下如何得知？"

云湛没有回答，只是摆开棋盘，用黑白棋子排布起来："这是《尉缭子》里记载的'玄鸟阵'，破解之法..."他移动几颗棋子，"当以火攻。"

卫铮盯着棋盘，脑中豁然开朗。但更让他震惊的是萧景明的军事才能——这个被囚五年的废太子，竟对千里之外的战局了如指掌。

"明日...我会向陛下进言。"卫铮起身时，第一次向云湛行了标准的军礼。

云湛却摇头："说是你想出来的。"见卫铮要反驳，他轻声道，"一个废太子的建议...没人会听的。"

寒宫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