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汪大东揉了揉眼睛,从那张窄小的折叠床上坐起,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他住在断肠人的福利社,也就是芭乐高中附近的那家,他身上还是十年前那套标志性的搭配。
舒凤“喂,里面的,好了没?要迟到了。”
便利店的门口,舒凤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惯常的麻烦语调。
她依旧穿着终极一班的校服,扎着丸子头。
汪大东“来了来了!”
汪大东一个激灵翻身下床,胡乱洗漱了一下,抹了把脸,拎起背包就冲了出去。
汪大东“谢啦断肠人!”
他冲店里喊着,追上了舒凤的步伐。
对于要去终极一班这件事,汪大东心里没有半点隔阂。
终极一班这四个字就是他的家,是他的根。
尽管昨天雷婷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尽管班上大多数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敌意或漠然,但在汪大东的理解里,终极一班的传统就是这样的。
打打闹闹,开过火的玩笑,兄弟间互相折腾,这不就是终极一班的爱吗?
十年前的金宝三不是也常被他罚跑操场几十圈,然后嬉皮笑脸地又凑上来?
他固执地将这十年后的恶意,理解为一种他不熟悉的、但终归属于终极一班内部的表达方式。
他是老大,他得包容,得带着他们“回到正轨”。
所以,当他跟在舒凤后面再次踏入终极一班教室时,脸上甚至还能挤出一个坦荡的笑容,对着看向他的花灵龙、中万钧、裘球点了点头,仿佛前一天月影出现的风波、雷婷的滔天怒火都未曾发生。
汪大东“早啊各位!”
他甚至还扬起声音打了个招呼。
回应他的是更深的静默,原本还有些低语的声音瞬间消失,无数道视线像细小的针,扎在汪大东身上。
鄙夷、嘲弄、敌意、冷漠、幸灾乐祸,唯独没有他期待的自己人的温度。
金宝三缩在人群后面,肥胖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窃笑和看好戏的神情。
雷婷坐在最前方的位置,脊背挺得笔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来,只是周身弥漫的寒意比昨日更甚。
汪大东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那强装的坦然在几乎实质化的冷暴力中显得如此脆弱和滑稽。
他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的舒凤。
舒凤早已回到她靠窗那个不起眼的座位上,正低头看着一本封面空白的厚书,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与冰冷都与她无关。
她是个习惯了被忽略的人,但此刻的汪大东,却成了所有目光汇集的焦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努力维持着那丝快要碎掉的笑容,迈开步子打算走向昨天的位置。
就在这时——
汪大东“东哥!等等我啊!”
金宝三怪叫一声,脸上堆满了夸张的谄媚笑容,手里还端着一个包装精美、写着欢迎回归的巨大奶油蛋糕。
金宝三“东哥!十年不见,宝三我甚是想念啊,特备薄礼一份,不成敬意,兄弟情谊全在奶油里啦。”
金宝三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嘴里吐着虚假透顶的台词,不等汪大东反应,或者说,就是看准了他那一刻的茫然和毫无防备。
金宝三手臂猛地一扬,整个奶油蛋糕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呼在了汪大东的脸上。
啪叽——
粘稠、冰凉、甜腻的奶油瞬间糊住了汪大东的眼睛、鼻子、嘴巴。
五彩的奶油从他脸上、头发上滑落,粘在他十年前款式的外套和T恤上,连他带着点倔强的笑容都被彻底掩盖,只剩下狼狈不堪。
金宝三“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压抑的哄笑声爆发了。
尤其是金宝三那几个狗腿子,笑得最大声最刺耳。
金宝三“东哥,欢迎仪式够不够惊喜?”
其他人“看他那傻样!还以为我们真拿他当老大呢!什么东西啊!”
其他人“就是啊,滚吧史前生物!”
嘲笑声铺天盖地。
舒凤翻书的动作停下了。
汪大东站在原地,被粘稠的奶油覆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没伸手去抹开眼睛上的奶油。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
没人看得清他奶油下的眼神。
只有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并不平静的内心。
汪大东“(不能动手,不能动手,金宝三他也是终极一班的人,是兄弟,兄弟间闹过分点正常的,要包容,我是史上最强的高中生汪大东,也是终极一班老大,我是终极一班老大......)”
他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些自欺欺人的话语,试图用十年前的逻辑解释这一切荒谬的恶意。
那套陈旧的信念体系在他脑中摇摇欲坠,支撑着他不要爆发,也让他显得更加孤立和可笑。
他最终只是轻轻吸了口气,粘着奶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动了动,想发出一点声音,也许是强作玩笑的,也许是质问的。
在全班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舒凤站了起来。
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激动的质问。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到狼狈呆立的汪大东面前。
舒凤“......”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眉头微蹙。
她甚至懒得去看一眼还在得意洋洋的金宝三。
舒凤“跟我走。”
说完,也不管汪大东是否同意,转身就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步伐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汪大东愣住了。
#其他人“喂!你想干嘛啊?带他去哪?”
有人喊道,语气带着挑衅。
舒凤脚步连停都没停,只是侧过头,眼神冷冷地扫过开口的人,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针,让那人下意识地闭了嘴。
然后她看向还杵在原地的汪大东。
舒凤“你打算顶着一身奶油在这里待一天?还是想当行为艺术?”
他不再犹豫,大步跟上了舒凤。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看教室里任何一个人。
穿过走廊时,好奇或讥笑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汪大东能感觉到那一道道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舒凤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目光。
她熟门熟路地带着汪大东离开了学校区域,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条相对僻静、离学校稍远的街道。
这里有一家看起来简洁但格调不错的男士成衣店。
舒凤径直推门进去。
店里很安静,灯光柔和。
店员“您好,欢迎光......”
店员带着职业微笑迎上来,但看到汪大东那一身狼狈和奶油痕迹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嫌弃。
舒凤像是没看见店员的脸色,目光快速扫过一排排衣架。
她动作很快,仿佛有明确目标,伸手利落地挑出几件。
她选的款式都是基础款,剪裁利落,质感上乘,透着低调的舒适感。
颜色搭配也和谐耐看。
舒凤“就这些。”
她把衣服一股脑塞进有些手足无措的汪大东怀里,下巴朝试衣间一扬。
舒凤“去换。”
汪大东“我...这太......”
汪大东看着手里干净簇新的衣服,再看看自己一身狼藉,脸上还黏糊糊的,有些局促。
舒凤“手帕借你,快去换吧,省得你再用这身古董穿搭引人注目。”
汪大东喉头动了动,再没什么理由反驳,抱着衣服钻进了试衣间。
十分钟后。
试衣间的门打开。换上干净衣服的汪大东走了出来。
擦去了脸上的奶油,露出干净清爽的面容,新衣服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焕然一新。
虽然眉宇间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少年意气,但比穿着十年老旧潮服时少了几分突兀,多了几分贴合这个时代的清爽。
舒凤打量了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没说什么赞美的话,径直走到柜台。
舒凤“结账。”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卡递给店员。
店员看着那张显然代表着某种尊贵身份的卡片,态度立刻变得恭敬无比,之前的嫌弃消失殆尽,只剩下小心翼翼。
汪大东“等等,舒凤,多少钱?我......”
汪大东连忙上前一步。
虽然他囊中羞涩,但男人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心安理得接受。
舒凤“不贵,省掉你被人围观拍照上网的麻烦,值得。”
她利落地在单据上签下名字,店员看清签名时眼神更敬畏了些。
然后把装着汪大东那件沾满奶油旧夹克的袋子塞回他怀里。
舒凤“拿着,去把你这身...旧爱处理掉。”
她本想说垃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个词。
说完,她转身就走出店门,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浪费时间。
汪大东拎着装着旧夹克的袋子,愣愣地看着舒凤走在前面的背影。
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温度,悄然包裹了他。
这是他来到十年后的金时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地感受到的温暖和庇护。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合身的新衣服,又看了看袋子里的旧衣物。
那件跟随他十年的衣卵,如今沾满了象征着冷漠和嘲笑的污秽,像是对他过去信念的一种讽刺。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装衣服的袋子,脚步加快,跟上了前面那个带给他这份暖意的身影。
而那件沾染了十年穿越痕迹和满身狼狈的旧衣物,最终可能真的会如同舒凤随口一说的那样,在便利店的角落里,蒙上灰尘,然后悄然无息地消失掉吧。
有些旧的东西,也许真的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