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染在周清疏的诊疗室里捏坏了第七块陶泥。
灰蓝色的黏土在她指间扭曲变形，最终裂成两半。她盯着掌心干涸的陶泥碎块，突然想起昨晚周清疏临走前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心理医生的睫毛在玄关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像她无名指上那枚银戒内侧刻着的数字一样模糊不清。
"今天换个方式。"
周清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染闻到了熟悉的苦橙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杯底与玻璃茶几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我不喝牛奶。"程染皱眉。
"是羊奶，加了蜂蜜。"周清疏的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点，"你昨晚发烧到39度，现在需要补充蛋白质。"
程染的喉结动了动。她讨厌被看穿的感觉，更讨厌周清疏这种若无其事的体贴——就好像昨晚的暴雨、血迹和那枚烧焦的校徽从未存在过。
"为什么是七？"
周清疏突然问道。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白大褂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程染注意到她今天把头发盘得更紧了，严丝合缝的发髻像某种防御工事。
"什么？"
"七道划痕，七种防御机制，七块捏坏的陶泥。"周清疏翻开笔记本，钢笔在纸上悬停，"这个数字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
程染的指甲陷进陶泥。
她想起七岁那年，父亲第一次带她去办公室。教务处的玻璃柜里摆着七座优秀教师奖杯，而父亲指着墙上那张青南中学全景照片说："记住，永远要做第一名。"照片角落的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和昨晚周清疏脖子上挂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程染？"
周清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程染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在陶泥上划出一道弧线——那是周清疏侧脸的轮廓。她猛地攥紧拳头，黏土从指缝间挤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清疏没有拆穿她。心理医生只是轻轻推来一块新的陶泥，这次是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试试这个。高温烧制后，红色会变成金色。"
程染的指尖触到陶泥的瞬间，突然僵住了。暗红色的黏土在她手下逐渐成形，赫然是一个小女孩的侧影——短发，校服，脖子上挂着青南中学的校徽。
周清疏的钢笔突然掉在了地上。
墨汁溅在白大褂下摆，像一串黑色的泪痕。程染抬头时，看见心理医生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你认识她。"程染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这个女孩是谁？"
诊疗室的挂钟突然发出整点报时。周清疏弯腰捡钢笔的动作慢得像是电影慢镜头，程染看见她后颈有一道细长的疤痕，藏在盘发下面，像一条蛰伏的蛇。
"我妹妹。"
周清疏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十年前青南火灾那天，她本该值日。"
程染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破碎的记忆碎片突然拼凑起来——父亲锁在抽屉里的火灾调查报告，母亲临终前念叨的"七个孩子"，以及她每次经过学校走廊时那种莫名的窒息感。
"七..."程染喃喃自语，"是死亡人数？"
周清疏的银戒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冷光。她伸手去拿茶杯，杯底与桌面相触时，程染注意到这次比往常多震动了两次——就像某种密码。
"七个学生，一个老师。"周清疏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杯壁，"我妹妹是第一个被发现的...在数学教研组办公室。"
程染的呼吸停滞了。
数学教研组——父亲当年负责的科室。
暗红色的陶泥小人躺在茶几上，突然显得无比刺眼。程染伸手想把它揉碎，却被周清疏握住了手腕。心理医生的掌心冰凉，腕骨内侧那道淡色疤痕正对着程染的脉搏。
"这不是你的错。"周清疏说。
程染猛地抽回手，陶泥小人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那你为什么接近我？"少女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因为我是凶手的女儿？"
阳光突然被乌云遮蔽。周清疏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银戒还在隐隐发亮。程染看见她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轻轻推来第八块陶泥——纯黑色，像一块小小的墓碑。
"因为你是程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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