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沉摇摇头,却又突然弯下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阮语赶紧扶住他,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抽屉...左边..."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阮语迅速找出药瓶,倒了杯水帮他服下。周暮沉蜷缩在行军床上,呼吸急促。她坐在床边,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背,隔着湿透的衬衫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
"经常这样吗?"她轻声问。
"下雨天...会发作。"周暮沉的声音虚弱,"医生说...是应激反应。"
阮语找来毛巾,为他擦干头发。药效似乎渐渐起效,周暮沉的呼吸平稳下来。他半闭着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为什么还坚持做这行?"阮语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
周暮沉沉默了一会:"我父亲...老钢厂工人。从小看他每天走十几里路上班,就想着长大后要设计方便的社区...让工人不再那么辛苦。"
他转向阮语,眼神因疼痛和药物而有些涣散:"很可笑吧?这种天真的想法。"
"不可笑。"阮语握住他的手,"很...美好。"
屋外的雨声渐小,蜡烛快要燃尽。周暮沉似乎睡着了,眉头仍微微皱着。阮语小心地为他盖上外套,目光扫过墙上的设计图——那些线条流畅的社区规划,公园、图书馆、便民市场...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对普通人的关怀。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母亲的来电。阮语走到厂房另一端才接听。
"你在哪儿?陈总监说你突然离席!"母亲的声音尖锐,"知不知道多失礼?"
"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比你的前途重要?"母亲打断她,"刘阿姨刚才说,陈总监对你印象很好,下周要单独请你吃饭!"
阮语看着远处熟睡的周暮沉,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妈,我不会去的。"
"你说什么?"
"我不会和陈总监约会。"阮语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知道您为我好,但这是我的人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是不是又和那个小建筑师在一起?"
阮语没有回答。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你爸走后,我一人打三份工供你读书,不是让你跟个没前途的男人鬼混的!"
"周暮沉不是没前途,他只是有自己的坚持!"阮语压低声音反驳。
"坚持?坚持能当饭吃?"母亲冷笑,"你马上三十了,还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阮语深吸一口气:"妈,我很感激您为我做的一切。但我需要自己做决定,哪怕会犯错。"
"好,很好!"母亲的声音颤抖着,"那你别后悔!"
电话被挂断。阮语站在黑暗中,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她回到行军床边,发现周暮沉已经醒了,正望着天花板出神。
"吵醒你了?"她轻声问。
"没有。"周暮沉坐起来,"你妈妈?"
阮语点点头,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她在床边坐下,肩膀不自觉地垮了下来。
"因为我?"周暮沉问。
"不全是。"阮语苦笑,"她一直这样...自从爸爸去世后,她就把所有期望都压在我身上。"
周暮沉沉默地递给她剩下的威士忌。阮语一饮而尽,火辣的感觉让她眼眶发热。
"我十岁那年,爸爸车祸走了。"她盯着空杯子,"妈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所以她希望我找个'可靠'的人...像陈总监那样的。"
"理解。"周暮沉轻声说,"父母都希望孩子过得好。"
"但什么才是'好'呢?"阮语抬头看他,"大房子?高薪工作?还是...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周暮沉没有立即回答。他拿起床头的一本书,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听听这个——'建筑不是关于形式,而是关于本质;不是关于外观,而是关于内涵;不是关于炫耀,而是关于归属。'"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厂房里回荡,阮语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融化。
"这是我导师写的。"周暮沉合上书,"我想生活也是同理。"
雨停了,月光从高处的窗户洒进来。阮语发现自己正凝视着周暮沉的侧脸,烛光为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某种无形的力量让两人越靠越近...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周暮沉皱眉接听,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什么时候?...好,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挂断电话,他揉了揉太阳穴:"我父亲住院了,老毛病又犯了。"
"严重吗?"阮语问。
"还不清楚。"周暮沉起身收拾东西,"我得回老家一趟。"
阮语帮他整理散落的图纸,突然注意到一张从文件夹中滑出的旧报纸。标题赫然是"城东廉租房项目事故调查报告",日期是两年前。她正想细看,周暮沉已经迅速将文件收走。
"雨停了,我送你回去。"他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克制。
走出厂房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周暮沉叫了辆车,两人并肩坐在后座,各自沉浸在思绪中。当车停在阮语公寓楼下时,他突然开口:
"那个讲座...等我回来补上,好吗?"
阮语点点头,突然鼓起勇气:"需要我陪你回老家吗?"
周暮沉明显愣住了,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你...工作不忙吗?"
"可以请假。"阮语说,心跳加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周暮沉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好。"
这个简单的回答让阮语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她下车时,周暮沉也跟着下来,犹豫了一下,轻轻拥抱了她。
"谢谢。"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拂过她的发丝,"回去好好休息。"
阮语站在公寓楼下,看着出租车远去,手中紧握着周暮沉塞给她的纸条——他老家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某个临界点上,往前一步,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