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后的第二个月，仲冬岁寒。庭院里常年不融的积雪将蜿蜒缠绕的木栏染感了入骨的白色，青石黛瓦白墙朱柱都成了水中墨画。美的令人心惊，车声马马，洁白的积雪被撵出车痕，如同光滑细腻的肌肤有了一道道伤痕。

马车小窗上的珍珠玉帘，随着车身左右晃动，女人的一双手探出来，洁白如玉，削如葱指。腕初戴着两只金镯，那一眼便能看出是上好的金子打造。非寻常富贵人家所不能拥有。

江南自古美人多，温婉贤淑，好不温柔。

“今日秋闱放榜，娘子可要去瞧一瞧？”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车里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正是江宁简家大小姐，简明舒。另一个是她的随身丫鬟，小蜻蜓。

“既知是放榜，那人必定少不了，何苦去凑这热闹。”手的主人开口，声音细腻不尖，削葱似的手指轻轻敲打窗棂。

“小姐就不怕心上人被人当了金龟婿捉去？”小蜻蜓打趣到，她家小姐的心思她自小便知，如今也是替她着急。

“以他的才学，中榜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不知是解元，还是贵榜头三甲，”简明舒铁口直断，无一丝犹豫。“阿徜哥哥的脾气我最了解，他自己若不愿，没有人能把他捉了去。”

这点简明舒还真是敢打谱，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娘子就对他这般有信心？据我了解，今年参加乡式的学子好多都是名扬天外的大才子，不只寒门士子，宫里的学徒也多小有学问，中榜无虞，但若中三榜，怕是……”丫鬟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懂什么，阿徜哥哥的才学那自是旁人比不了的，管他什么寒门才子，宫廷学徒，在阿徜哥哥面前，都得略逊一筹。”她声音微调，自信满溢。

“看来娘子与老爷同样有眼光。”

“啧！”简明舒突然嗔怪道，“莫拿我与我阿爹相比，他那是开凿深渠养鱼，只为了捉其中最为肥美的一条，我不一样……”说着理了理自己的发鬓，“陆徜可是我年少就一眼相中的，他人可入不了我的眼。”

“娘子说的是，只不过娘子这般待他，他却迟迟不肯回应，只怕……”丫鬟说到一半停顿了下来，面露难色。

“怕他看不上我？”简明舒倒是心直口快，把丫鬟难言之语一股脑说了出来。

陆徜看不上她，她自是知道，他对她的躲避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不过那又怎样？

“这人嘛，总是要为自己喜欢的东西争上一争，我简明舒光明正大的追爱，不偷不抢，不奸不诈，他若诚心不愿，我也不能强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便可。”她说的豁达通透，敞亮潇洒。

两人说话片刻功夫，马车已经驶入了长康巷。

江宁县的长康巷，贫苦百姓的聚集地。

那是一间间低矮破旧的南房，屋里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凹凸不平。

农奴小屋都显着衰朽的景象。木材是虫蛀，而且旧到灰色的。许多屋顶好像一面筛。有些是除了椽子之外，看不见屋盖，其间有几枝横档，仿佛骨架上的肋骨一样。……到处没有窗玻璃。间或用布片或破衣塞着窗洞。檐下的带着栏杆的小晒台，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却都已倾斜，陈旧了，连油漆也剥落得干干净净。

陆徜的家就在长康巷巷尾，老槐树旁边。

由于巷子窄，马车进不去，只得停在巷口，风吹的那车灯笼玉牌上漆金的“简”字十分夺目。与周围格格不入。简明舒下了马车，丫鬟跟在身后，二人手里都不曾空着。

“依我看，娘子备了这些礼，也不让小厮随行，起码告知陆家一声，也好出来接待。”

“曾姨和陆徜都不喜欢热闹，人多了不好。况且我们本是来探望，亲自登门拜访也是理所应当。”

简明舒口中的“曾姨”，自是陆徜生母曾式。

从前阿娘在世时，曾式便经常与其来往，一回生二回熟，连带着简明舒也同她熟络起来，自母亲过世，碍于避嫌，曾式几乎没再踏入过简府的大门。

“他陆徜不过是个小人物，娘子居然这般迁就他。”丫鬟替简明舒心里不平。

“好了，多说无益，无非多走几步路的事，哪里就这么矜贵了。”

说话之间，已然到了陆徜家门口，简明舒环顾四周，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朴。

简明舒命丫鬟前去扣门，叫了两声无人答应，看来是眼下家中无人，无奈只好在此等候，简明舒心里暗暗发闷，觉得来的真是不凑巧。

“这不是简姐姐吗？”苦闷间，忽听有个刺耳女声，简明舒眉头微趋，转头望去，只见槐树底下有个身形纤瘦的小娘子，模样倒是标致，正跨过栏杆朝她们走来。

简明舒只觉得她有些眼熟，仔细想想，原来是东头典当铺之女赵寻。

“简老爷去衙门看榜，准备来个榜下捉婿，简姐姐来这守着，你们简家真是广撒网，叫人逃都没处逃啊。”赵寻面子上虽然笑吟吟，可言语间尽是嘲讽。

简明舒猜到她此番话的目的，于是也不恼。

于是微微一笑，“大安朝崇文轻商，不知哪年兴起了榜下捉婿这么个恶俗，赵妹妹这般当真，可是也让令尊也去替妹妹寻个夫婿？”

赵寻闻言，脸顿时红了一片。

简家是江宁有名的商贾之家，财大气粗金银不缺，简老爷发妻逝世早，膝下又只有简明舒这么一个独女，从小便是要星星绝不给月亮，简老爷知道自家闺女的心思，便生出榜下捉婿这么个心思。赵寻自知比不过简家人力，也只有逞逞口舌之快，没想到又在简明舒这吃了瘪，心中自是不快。

“简姐姐，我劝你一句，做人还是不要死缠烂打的好。”

“哦？赵妹妹同我在这相遇，我来这里是死缠烂打，那赵妹妹来此是何目的？两手空着就想套白狼？”

“你！”赵寻被揭穿，自然气急败坏，忽然瞥见远处一抹身影，眼珠子一转，立马来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