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四日清晨,霍格沃茨城堡被一种压抑的寂静笼罩。平日喧闹的礼堂里,早餐的刀叉碰撞声都显得小心翼翼。窗外,黑湖如同一块巨大、冰冷的墨绿色玻璃,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张力,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坐在斯莱特林长桌末端,面前摆着几乎没动过的燕麦粥。目光扫过礼堂。塞德里克·迪戈里正低声和迪戈里先生说着什么,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握着勺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芙蓉·德拉库尔小口抿着热巧克力,蔚蓝的眼睛下方有浓重的阴影,每一次不经意的瞥向窗外,她的唇线都会绷紧一分。威克多尔·克鲁姆沉默地嚼着面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浓眉拧成一个疙瘩。哈利·波特坐在格兰芬多长桌,罗恩·韦斯莱坐在他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冰冷的沉默。哈利的绿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破釜沉舟的专注。他反复检查着口袋里的鳃囊草,动作机械。
邓布利多站起身,温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宣布第二项任务即将开始,勇士们需前往湖边集合。他的蓝眼睛扫过四位勇士,带着鼓励,也带着不容错辨的凝重。礼堂里响起压抑的嗡嗡议论声,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们身上。
我放下冰冷的勺子。深绿色的院袍下摆拂过冰冷的石凳。起身,像一抹无声的影子,融入走向城堡大门的学生人流。空气冰冷刺骨,吸入肺腑带着刀割般的寒意。黑湖岸边临时搭建的看台已经坐满了人,五颜六色的围巾和帽子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突兀。寒风卷着冰碴抽打在脸上。我找到一个远离人群、视野却足够开阔的角落,背靠着一棵挂满冰凌的老山毛榉。粗糙的树皮透过厚重的袍子传来冰冷的触感。
湖面死寂。冰冷的墨绿色湖水深不见底,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翡翠,散发着不祥的寒气。裁判席上,邓布利多、马克西姆夫人、卡卡洛夫和“疯眼汉”穆迪已经就坐。穆迪那只魔眼疯狂地转动着,扫视着湖面、看台,最后,那冰冷的蓝色玻璃体似乎在我的方向停顿了一瞬。那非人的注视感让我后背的汗毛瞬间竖起,大脑封闭术的屏障无声地、坚固地升起,隔绝一切窥探。我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目光专注地投向那片即将吞噬勇士们的冰冷水域。
巴格曼用魔杖指着喉咙,洪亮的声音在寒风中扩散:“……勇士们将潜入黑湖湖底,寻找并夺回他们最珍贵的宝物!时限一小时!如果超过时间未能返回……”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制造着悬疑和恐惧,“后果将是灾难性的!现在——开始!”
随着他魔杖挥下,四道身影几乎同时扑入了冰冷刺骨的黑湖!
“噗通!”“噗通!”的落水声被寒风撕扯得破碎。看台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混合着兴奋和担忧的声浪。冰冷的湖水吞没了勇士们的身影,只留下几圈迅速扩散、随即被更大的涟漪吞噬的波纹。湖面很快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刚才的入水只是幻觉。只有裁判席旁边那巨大的沙漏开始流淌,金色的沙粒无声坠落,每一粒都敲打在岸边所有人的神经上。
时间在寒风中缓慢地、沉重地爬行。看台上的喧嚣渐渐被一种焦灼的寂静取代。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那片墨绿色的、毫无动静的湖面。寒风卷起冰屑,抽打在脸上,带来麻木的刺痛。有人开始跺脚取暖,有人紧张地咬着指甲。
突然,靠近裁判席右侧的湖面深处,猛地窜起一串激烈的气泡!紧接着,一个庞大的、带着明显鳍状肢的身影挣扎着冲出水面!
“克鲁姆!”卡卡洛夫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脸上是混杂着紧张和期待的扭曲表情。
威克多尔·克鲁姆大口喘息着,冰冷的湖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他脸色发青,嘴唇乌紫,强壮的身体在刺骨的寒冷中剧烈地颤抖。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赫敏·格兰杰。他奋力朝着岸边裁判席的方向划水,动作因为寒冷和脱力而显得笨拙。
“他成功了!他救回了他的宝物!”巴格曼激动地对着扩音器大喊。看台上德姆斯特朗的学生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卡卡洛夫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得意。裁判们开始低头记录分数。
我站在角落,冰冷的树皮硌着后背,目光没有离开那片依旧死寂的湖面中心。克鲁姆的上岸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平息。沙漏里的金沙无情地流泻。
又过了难熬的十几分钟。靠近湖心岛的深水区,水面再次剧烈地搅动起来!这次,是芙蓉·德拉库尔!她银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昔日高傲的神采荡然无存,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痛苦。她几乎是扑腾着冲出水面,剧烈地呛咳着,蔚蓝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深切的恐惧。她怀里空空如也。
“加布丽!我的妹妹!”她朝着裁判席的方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被寒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她们袭击了我!格林迪洛!我的加布丽还在下面!救救她!”她绝望地拍打着水面,试图再次下潜,却被冰冷的湖水冻得动作僵硬。
马克西姆夫人巨大的身影猛地站起,脸上血色尽失。邓布利多眉头紧锁,魔眼穆迪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捕捉的弧度。
就在裁判们似乎要有所动作时,另一处靠近湖心岛的深水区域,水面猛地破开!塞德里克·迪戈里浮了上来,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眼神坚定。他怀里抱着一个同样昏迷的小女孩——秋·张。他大口喘息着,奋力向岸边游去。
“塞德里克!好样的!”赫奇帕奇看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将芙蓉绝望的哭喊淹没。塞德里克勉强朝看台方向挥了挥手,随即被冻得牙齿打颤,在教授们的帮助下艰难上岸。
沙漏里的金砂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湖面中心区域,依旧死寂一片。哈利的名字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所有人的心头。看台上,格兰芬多的学生脸色惨白,罗恩·韦斯莱死死抓着前排的栏杆,指节发白。赫敏裹着厚厚的毛毯,坐在克鲁姆身边,眼神焦急地搜索着湖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沙漏底部的金砂堆积得越来越多。裁判席上,邓布利多的脸色凝重如石。卡卡洛夫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冷漠。穆迪那只魔眼疯狂转动着,扫视着湖心深处,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
就在金砂即将流尽的最后时刻——
哗啦!!!
湖心深处,靠近巨大的人鱼雕像群附近,水面如同沸腾般炸开!哈利·波特猛地冲出水面,剧烈地呛咳着,脸色青紫,身体因为寒冷和脱力而剧烈地颤抖。他一手紧紧抓着罗恩·韦斯莱的胳膊(罗恩双眼紧闭,显然失去了知觉),另一只手则死死拽着一个银色长发的小女孩——加布丽·德拉库尔!而他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有着明显蹼状手脚的身影——家养小精灵多比!
“哈利!还有罗恩!还有芙蓉的妹妹!”赫敏尖叫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格兰芬多看台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喜吼叫,几乎要将看台掀翻!
哈利拖着两个人(和一个家养小精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极其艰难地、缓慢地向岸边挪动。裁判席上,邓布利多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马克西姆夫人激动地捂住了嘴。卡卡洛夫脸色阴沉。穆迪那只魔眼死死盯着水中的哈利,疯狂转动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瞬,那只正常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阴鸷的、如同毒蛇被惊扰般的寒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疯狂警惕的浑浊。他那只握着弧形酒瓶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最终分数宣布了。芙蓉因为未能完成任务但妹妹获救而得到同情分。塞德里克表现优异。克鲁姆速度最快但未完全解救人质。而哈利·波特,尽管超时,但以“高尚的道德情操”和“非凡的胆量”救了不止一个人质,获得了最高分!
欢呼声几乎要将霍格沃茨的塔尖掀翻。格兰芬多的红金旗帜疯狂舞动。哈利裹在厚厚的毯子里,被兴奋的人群包围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绿眼睛里闪烁着疲惫却明亮的光。
我站在冰冷的山毛榉树下,喧嚣的庆祝声浪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深绿色的院袍下摆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目光越过狂欢的人群,越过裹着毯子、被赫敏激动拥抱的哈利,最终落在那个拖着木腿、正一瘸一拐走下裁判席的“疯眼汉”穆迪身上。
他走向城堡的方向,那条木腿在结冰的地面上发出沉重而独特的“笃、笃”声。就在他经过我藏身的这棵老山毛榉附近的小径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气味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那股气味…冰冷、苦涩、带着一种陈年药渣的腐败感,还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沼泽深处淤泥般的阴冷…
是复方汤剂的气味!而且是即将失效、药力不稳时散发出的那种特有的、浑浊而刺鼻的苦味!
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冰冷的铁手攥紧!大脑封闭术的屏障应激性地瞬间加固,将翻涌的惊骇死死锁住!我的身体依旧靠着冰冷的树干,纹丝不动,只有眼角的余光如同最隐蔽的探针,死死追随着那个逐渐远去的、一瘸一拐的黑色身影。
木腿敲击冰面的“笃、笃”声,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在霍格沃茨虚假的、被胜利欢呼掩盖的平静之上。
魔眼穆迪…不,是小巴蒂·克劳奇!他的复方汤剂快到时间了!他需要回到办公室,回到那个藏着真穆迪的魔法箱子旁,去补充药剂,维持他致命的伪装!
那个在七楼徘徊的模糊名字…那面墙壁上狂乱的抓痕…穆迪办公室里窥镜疯狂的警报…克劳奇先生的诡异失踪…此刻这风中飘来的、失效复方汤剂的刺鼻苦味…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刺鼻的气味彻底粘合,拼凑出完整而狰狞的真相图景!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四肢百骸,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被证实的寒意。
毒蛇褪下了最后一层伪装的鳞片,露出了致命的毒牙。它正拖着沉重的木腿,一步一步,走向城堡的心脏深处,去补充它维持伪装的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