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空气带着金属般的冰冷。程默将最后一卷绷带塞进摩托车侧箱,呼出的白气在战术头灯的光束中短暂停留又消散。她左臂的伤口被多层纱布紧紧包裹,紫红色的血管纹路已经蔓延到指尖,但疼痛感却奇怪地减轻了。
"这玩意真的能跑三百公里?"
齐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明显的怀疑。程默转头,看到这个高大的男人正一瘸一拐地走近,手里拎着两个装满汽油的塑料桶。晨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浓眉下那双总是带着嘲讽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
"修好了化油器,换了火花塞。"程默用扳手敲了敲摩托车油箱,发出沉闷的回响,"只要油管不冻住,理论上能跑到世界尽头。"
齐岳嗤笑一声:"现在离世界尽头也不远了。"他将油桶放在地上,腹部的伤口让他动作有些僵硬。程默注意到他作战服下摆渗出的血迹比昨晚更暗了。
"让我看看你的伤。"程默戴上医用手套。
齐岳后退半步:"省省吧,医生。我们的抗生素还不够治一只猫的。"但他还是掀起了上衣。
程默倒吸一口冷气。齐岳腹部的伤口周围,紫红色血管已经蔓延成蛛网状,中心位置甚至开始发黑。这是她见过最快的感染进程。
"你..."程默抬头对上齐岳的眼睛,"疼吗?"
齐岳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像有把烙铁在肚子里搅。"他放下衣摆,"但如我所说,疼痛是好事。说明我还没变成外面那些东西。"
程默沉默地打开医疗包,取出最后一支肾上腺素:"这个能让你撑更久。"
齐岳挑眉:"不留着救命用?"
"现在就是救命时刻。"程默不由分说地将针头扎进齐岳手臂。
药物注入的瞬间,齐岳全身肌肉绷紧,额角暴起青筋。但三秒后,他长舒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感觉能一拳打死头熊。"
"别高兴太早,效果只有六小时。"程默将注射器收回包内,"我们得在日落前至少离开城区。"
她跨上摩托车,齐岳则坐到后座,军刀横放在膝头。引擎轰鸣声在寂静的黎明格外刺耳,程默看到远处几个黑影立刻转向声源方向。
"那些东西听力比狗还灵。"齐岳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颈侧,"走小路,避开主干道。"
程默点头,拧动油门。摩托车如离弦之箭冲下医院后坡,穿过杂草丛生的绿化带。冷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废墟特有的焦臭和腐烂气息。
第一个路口的景象让程默急刹车。十几辆汽车连环相撞,形成一道燃烧过的金属屏障。几具尸体悬挂在车窗上,早已风干。最令人不安的是,所有尸体头部都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
"有人清理过这里。"齐岳声音紧绷,"不是军方的手法。"
程默握紧车把:"幸存者?"
"或者别的什么。"齐岳示意她绕行,"小心点,在这种时候,活人有时比感染者更危险。"
他们沿着小巷蜿蜒前行,程默凭借记忆规划路线。每经过一个路口,她的心脏都会短暂停跳——这座她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城市已经面目全非。商店橱窗破碎,公寓楼窗户像空洞的眼睛,偶尔能看到一两个黑影在里面游荡。
"左转!"齐岳突然喝道。
程默本能地转向,几乎同时,一个黑影从右侧小巷扑出,利爪与摩托车后轮擦过。后视镜里,程默看到那是个穿着快递制服的年轻女性,脖子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却仍以惊人的速度追来。
"加速!"齐岳转身,军刀在晨光中划出冷冽的弧线。
摩托车引擎咆哮着冲上主干道,快递员感染者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拐角。但程默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发现前方路口聚集着至少二十个感染者,正漫无目的地游荡。
"该死,回头路被堵了。"齐岳咒骂道。
程默扫视四周,目光锁定一家便利店:"抓紧!"
她猛转车头,摩托车直接撞碎便利店玻璃门冲入店内。货架倒塌的巨响中,程默勉强控制住平衡,车轮碾过散落的商品打滑旋转,最终撞在收银台前停下。
"你他妈——"齐岳的怒骂被店外此起彼伏的嚎叫声打断。
程默已经跳下车,迅速搬起最近的货架堵住破碎的门口:"帮忙!"
齐岳骂咧咧地跟上,两人合力将冰柜推至门前。第一个感染者撞上临时路障时,程默感到整面墙都在震动。
"后门!"程默指向员工通道。
他们冲进储藏室,却发现后门被从外面锁死了。齐岳试了两次撞门未果,转身时脸色阴沉得可怕:"你最好有个B计划,医生。"
程默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上。
五分钟后,当感染者终于突破前门障碍涌入便利店时,程默和齐岳正爬行在狭窄的通风管道中。金属管道在齐岳的重量下发出不祥的呻吟,程默只能祈祷它能多撑一会儿。
"左转...应该能通到隔壁餐厅。"程默小声说,头灯照亮前方积满灰尘的管道。
齐岳突然抓住她的脚踝:"等等。"
下方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透过通风口百叶窗,程默看到三个穿着战术装备的男人走进便利店后厨。他们手持改装过的步枪,动作专业而警惕。
"检查每个角落。"领头的男人命令道,声音冷硬,"老大要所有药品和食物。"
程默屏住呼吸。这些不是普通幸存者——他们的装备太精良,组织太严密。齐岳的手在她脚踝上收紧,无声地传递着警告。
一个武装分子停在通风口正下方,程默能清楚地看到他脖子上狰狞的蛇形纹身。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齐岳猛地捂住程默的头灯。
黑暗笼罩了通风管道。程默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破耳膜。下方,手电筒光束扫过通风口,停留了几秒,最终移开。
"清场。去下一家。"领头人下令。
脚步声渐渐远去,程默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掠夺者。"齐岳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退役特种部队,病毒爆发后占领了城北监狱。他们...处理感染者的方式很特别。"
程默想起路口那些头部被破坏的尸体,胃部一阵翻腾:"怎么特别?"
"他们相信食用感染者大脑能获得免疫力。"齐岳的呼吸喷在她耳畔,"疯子的妄想,但让他们变得极度危险。"
程默强迫自己继续向前爬行。二十分钟后,他们从一家五金店的通风口爬出,重见天日时,两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
"得换个交通工具。"齐岳喘着气说,"摩托车声音太大。"
程默点头,目光扫过五金店货架:"我有办法。"
一小时后,当太阳完全升起时,一辆经过彻底改造的摩托车驶出五金店后院。程默用钢管和铁丝网在车周围焊接了简易防护架,两侧加挂了额外油箱。最引人注目的是后座安装的医疗箱,里面固定着各种手术器械和药品。
"移动医疗站?"齐岳挑眉看着这个怪异的组合。
"移动生存单元。"程默纠正道,将最后一条链锁挂在车轮上作为临时防滑链,"现在它能带我们穿过任何地形。"
她递给齐岳一个改装过的背包,里面装着用五金店材料拼凑的蒸馏装置:"路上可以收集雨水净化。"
齐岳掂了掂背包,突然笑了:"你真是个疯狂的发明家,医生。"
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程默这才意识到齐岳可能不超过三十五岁。在末日前的世界里,他们本该是完全不会有交集的两种人——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外科医生,一个是退役后当保安的特种兵。
"走吧。"程默跨上摩托车,"趁掠夺者还没——"
一声尖叫打断了她。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街对面公寓楼三层的窗户里,一个年轻女人正拼命向他们挥手。她身后,一个小男孩哭喊着什么。
"妈的。"齐岳脸色阴沉,"就当没看见。"
程默握紧车把,那女人的哭喊声清晰地传来:"求求你们!我女儿发烧了!她需要医生!"
程默的左手无意识地抚上医疗包。七年医学院誓言在耳边回响,但齐岳的话同样在理:在这种时候,善良等于自杀。
"我们救不了所有人。"齐岳声音低沉,"尤其是可能是个陷阱。"
女人绝望的哭声撕裂着程默的耳膜。她突然发动摩托车,在齐岳错愕的目光中驶向公寓楼。
"五分钟。"程默头也不回地说,"就看看情况。"
公寓楼梯间散发着尿液和腐烂食物的恶臭。程默持手术刀走在前面,齐岳握着军刀殿后,两人无声地爬上三楼。女人的哭声引导他们来到312室门前。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我是医生。"程默低声说,"你说有孩子病了?"
门完全打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颤抖着站在那里,怀里抱着约五岁的小女孩。室内昏暗的光线下,程默立刻注意到女孩潮红的脸颊和不正常的呼吸频率。
"三天前开始发烧...昨天出现皮疹..."女人语无伦次地说,"我以为只是感冒,但今早她开始说胡话..."
程默戴上手套,轻轻翻开女孩的眼睑——结膜充血,瞳孔对光反应迟钝。当她卷起女孩袖子时,呼吸一滞:手臂内侧有细小的紫红色斑点。
不是普通发烧。是早期感染症状。
齐岳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手已经按在军刀上。程默微不可察地摇头,转向女人:"还有其他症状吗?咬伤?抓伤?"
女人疯狂摇头:"没有!我们一直躲在这里!食物快吃完了,但马克昨天冒险出去找药..."她指向里屋,"然后他就...就..."
程默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卧室门口躺着一具男性尸体,头部被重物击碎。尸体手臂上有明显的咬痕。
"你丈夫?"齐岳冷声问。
女人点头,泪水滚落:"他回来时还好好的...半夜突然发作...我不得不..."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程默迅速检查了女孩全身,确认没有外伤后稍稍松了口气。这不是直接感染,可能是通过体液接触的次级传播。如果是这样,也许还在潜伏期。
"我需要抗生素。"程默打开医疗包,"但我们的已经——"
"不行。"齐岳打断她,"那是我们保命的。"
程默直视他的眼睛:"她还是个孩子。"
"外面有成千上万的孩子。"齐岳咬牙道,"我们救不过来。"
女人突然跪下:"求求你们!她才四岁!我可以给你们食物...珠宝...什么都行!"
程默扶起她,大脑飞速运转。她转向齐岳:"街角有家药店。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你疯了?"齐岳抓住她手腕,"外面全是感染者和掠夺者!"
程默挣脱他的手:"十五分钟。如果我不回来,你就走。"
没等齐岳回答,她已经冲出房门。楼梯间比来时更暗了,程默打开头灯,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碎玻璃。一楼大堂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她屏住呼吸,贴着墙溜出大门。
街角的药店已经被洗劫一空,货架东倒西歪,药品散落一地。程默跪在地上,快速翻找着任何可能有用的东西。大多数抗生素都被拿走了,但她在一个倒塌的货架下发现了几盒掉落的阿奇霉素。
正当她伸手去拿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有人在她身后。
程默保持蹲姿,右手悄悄摸向手术刀。呼吸声越来越近,带着烟草和汗臭的味道。在对方伸手的瞬间,程默猛地转身,手术刀抵上来人的喉咙。
"冷静点,小妞。"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咧嘴笑道,黄板牙间叼着烟卷。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同样邋遢的同伙,手里拿着钢管和砍刀。"把药放下,慢慢站起来。"
掠夺者。程默的大脑警铃大作。她缓缓起身,眼角余光扫视着可能的逃生路线。
"长得不错嘛。"男人伸手想摸她的脸,程默侧头避开,这个动作激怒了他,"操,还挺烈。老大正好喜欢这样的。"
他伸手抓向程默衣领时,程默动了。手术刀划过男人手腕,在他惨叫的同时,她一脚踢向旁边同伙的膝盖。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哀嚎,但第三个人的钢管已经朝她头顶砸来。
程默勉强偏头躲过致命一击,钢管仍擦过她太阳穴,瞬间的剧痛让视野一片血红。她踉跄后退,撞在货架上,手术刀脱手飞出。
"臭婊子!"受伤的男人捂住流血的手腕,"老子要一刀刀——"
他的咒骂戛然而止,眼睛突然凸出。一截刀尖从他胸前穿出,鲜血喷溅在程默脸上。男人倒下后,露出身后持刀的齐岳。
剩下两个掠夺者还没反应过来,齐岳已经如鬼魅般贴近,军刀划过一人咽喉,同时肘击另一人太阳穴。整个战斗在五秒内结束,三个掠夺者倒在血泊中。
"说好十五分钟。"齐岳甩掉刀上血迹,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程默擦去脸上的血,捡起散落的药盒:"你怎么找到我的?"
"听到惨叫。"齐岳简短地回答,弯腰捡起她的手术刀递过来,"下次割颈动脉,手腕死得太慢。"
程默接过刀,突然注意到齐岳右手在轻微颤抖,脸色也比之前更苍白。肾上腺素的效果在消退,他的感染症状正在加重。
"我们得快回去。"程默将药塞进口袋,"你需要休息。"
回到公寓楼的路比预想中顺利。程默用抗生素和退烧药暂时稳定了女孩的情况,留下足够一周使用的药物和净化水的方法。
"愿上帝保佑你们。"女人哭着道谢。
程默没有告诉她女儿可能感染的事实。有些希望,即使是虚假的,也值得保留。
当他们重新骑上摩托车时,太阳已经西斜。齐岳的状态明显恶化,不得不靠在程默背上保持平衡。
"为什么冒险救他们?"驶出城区时,齐岳在她耳边虚弱地问,"你知道那女孩很可能已经..."
程默注视着前方逐渐开阔的公路,两旁开始出现田野和树林:"因为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帮助,希望也有人会停下来。"
齐岳沉默了很久,久到程默以为他昏过去了。然后她感到一个坚硬的东西被塞进她口袋。
"拿着。"齐岳说,"以防我...变得不像我。"
程默单手驾车,摸出口袋里的东西——是一把军用匕首,刀柄上刻着"齐岳 21st SF"。
"特种部队?"程默轻声问。
"曾经是。"齐岳的声音越来越弱,"现在只是个快变异的废物..."
程默咬紧牙关,将油门拧到底。公路在前方延伸,像一条灰色的血管穿过逐渐荒芜的大地。后视镜里,城市的轮廓渐渐模糊,唯有夕阳将一切染成血色。
夜幕降临时,程默在一个废弃加油站停下。齐岳已经半昏迷,她勉强扶他进入便利店后间,用货架堵住门窗。
在昏暗的应急灯下,程默检查齐岳的伤口时倒吸一口冷气——黑色血管已经蔓延到他胸口,皮肤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但更奇怪的是,她自己的感染症状似乎停滞了,紫红色纹路没有继续扩散,反而颜色变浅了些。
程默取出最后一支抗生素,犹豫片刻后注入齐岳手臂。药物起效需要时间,她只能祈祷他能撑到天亮。
加油站外,夜风呼啸如亡魂哭嚎。偶尔有黑影掠过窗外,程默握紧手术刀和齐岳给的匕首,背靠着墙保持警戒。
午夜时分,齐岳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嘴里吐出黑色粘液。程默按住他,却听到他用异常清晰的声音说:"它们在学习..."
"什么?"程默俯身。
"感染者..."齐岳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光,"它们开始有策略了...不再是随机攻击...有人在控制它们..."
程默想起今天看到的感染者异常行为,寒意顺着脊背攀升:"你怎么知道?"
齐岳的答案让她的血液几乎冻结:
"因为我在梦里能听到它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