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辞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的。
窗外天刚蒙蒙亮,雪已经停了,玻璃上结着冰凌花。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向身侧——空的。床单上还残留着体温,但段静辰不在。
又是一阵咳嗽,这次是从浴室传来的。
喻辞猛地坐起身,后腰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胡乱套上段静辰放在床头的T恤,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循声走去。
浴室门虚掩着,灯光从缝隙中漏出来。喻辞推开门,看到段静辰撑在洗手台前,肩膀随着咳嗽剧烈抖动。镜子里映出他通红的脸和失焦的瞳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段静辰?"
段静辰迟钝地转过头,眼神涣散。他的白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袖口还滴着水,像是刚用冷水洗过脸:"...几点了?"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喻辞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手背贴上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你发烧了!"喻辞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段静辰眨了眨眼,反应慢了半拍:"是吗..."他抬手想摸自己的额头,却因为动作太急而踉跄了一下,被喻辞一把扶住。
"操,你站都站不稳了!"喻辞半拖半抱地把人弄回床上,"什么时候开始的?"
段静辰陷进枕头里,睫毛湿漉漉地垂着:"...半夜。"
喻辞这才想起,昨晚段静辰一直把他搂在怀里,自己却只盖了条薄毯。水族馆的冷水浸泡,加上一路湿着衣服吹冷风,不生病才怪。
"药箱在哪?"喻辞问。
段静辰微微睁开眼,指向书桌下方:"第二个抽屉..."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变得急促。喻辞翻出体温计塞进他嘴里,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等他回来时,体温计显示39.2度。
喻辞的手指紧了紧。他从小到大从没照顾过别人,苏雯生病时只会把他锁在门外,父亲更是连面都见不上。现在面对一个高烧的段静辰,他像个第一次摸画笔的新手,手足无措。
"先吃药。"喻辞翻出退烧药,扶起段静辰的头。
段静辰乖乖咽下药片,却在喻辞要起身时抓住他的手腕:"...去哪?"
"厨房。"喻辞皱眉,"弄点吃的。"
段静辰的手指微微收紧,又因为无力而松开:"...快点回来。"
他的声音又轻又哑,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喻辞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又酸又软。
厨房对喻辞来说是个陌生领域。他盯着冰箱里的食材看了半天,最终决定煮粥——这应该是病人该吃的东西吧?
米袋的结怎么也解不开,他干脆用牙咬开,结果用力过猛,米撒了大半。水放多了,米放少了,锅底差点烧糊。折腾了半小时,一锅介于粥和稀饭之间的不明物体终于出炉。喻辞尝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没味道,还有点夹生。
"妈的..."他抓了抓头发,翻出两个鸡蛋。
煎蛋比想象中难。第一个粘锅了,蛋黄流得到处都是;第二个翻面时碎成两半。最终成品惨不忍睹,但至少熟了。
他心细的把焦了的地方都挑掉。
喻辞端着托盘回到卧室时,段静辰已经半睡着了,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听到动静,他立刻睁开眼,目光追随着喻辞的身影。
"难吃也得吃。"喻辞粗声粗气地说,把托盘放在床头。
段静辰撑着坐起来,看了眼碗里的内容,嘴角微微上扬:"你做的?"
"废话。"喻辞别过脸,"不吃拉倒。"
段静辰拿起勺子,动作很慢但一口接一口地吃完了整碗粥,连碎成渣的煎蛋也没剩下。喻辞偷偷瞥他,发现他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鼻尖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还...还行吗?"喻辞忍不住问。
"嗯。"段静辰放下碗,"最好吃的粥。"
喻辞的耳根一热:"少来。"
段静辰笑了笑,突然咳嗽起来,整个人弓成一团。喻辞慌忙拍他的背,感受到单薄睡衣下凸起的脊椎骨。等咳嗽平息,段静辰已经精疲力尽地靠在他肩上,呼吸灼热地喷在他颈侧。
"再量一次体温。"喻辞拿出体温计。
38.9度,退烧药似乎没起什么作用。
喻辞咬了咬下唇,翻出药箱里的退热贴贴在段静辰额头上。冰凉的凝胶让段静辰舒服地叹了口气,无意识地蹭了蹭喻辞的手心。
"我去买点别的药。"喻辞站起身。
"别走..."段静辰拉住他的衣角,声音因为高烧而软绵绵的,"就这样...陪着我..."
喻辞僵在原地。这样的段静辰太陌生了——脆弱、依赖、毫无保留地展现软弱。那个永远完美无缺的优等生,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我去换个冰袋。"喻辞最终妥协道,"两分钟。"
他用毛巾包好冰块回来时,段静辰已经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但手还固执地伸向喻辞刚才坐的位置。喻辞轻轻握住那只手,将它放回被子里。
"冷..."段静辰呢喃道。
喻辞犹豫了一下,掀开被子一角躺进去,小心翼翼地把人搂住。段静辰立刻贴上来,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冰凉的双脚缠上他的小腿。
"像个火炉..."喻辞嘟囔着,却把人搂得更紧。
阳光渐渐爬满整个房间,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墙上。段静辰的呼吸渐渐平稳,汗水打湿了喻辞的T恤。喻辞轻轻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发现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手机突然震动,是江临的消息:
【喻哥!晚上要不要出来玩呀!陈明学长说带我们飙车,可帅了!】
喻辞眼角抽搐了一下,想象了一下陈明山路十八弯弯弯油门踩到底的样子……又看了眼怀中熟睡的段静辰,回复道:
【不了,有事。】
放下手机,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素描本上。轻轻抽出来翻开,最新一页是未完成的速写——喻辞蜷在沙发里睡觉的样子,这一看就是段静辰画的,虽然很丑,但线条温柔得不像话。右下角标注着日期:水族馆事件前一天。
段静辰在睡梦中动了动,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像是怕他消失。喻辞低头看着那张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突然很轻很轻地吻了吻他的眉心。
"傻子..."他小声说,"我才不会走。"
窗外的冰凌花开始融化,水滴顺着玻璃滑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喻辞听着段静辰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家"——不是某个固定的房子,而是当你在风暴中伤痕累累时,依然想要回去的那个人身边。
——
段静辰的体温在午后终于降了下来。他醒时发现喻辞靠在床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湿的毛巾。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变成了透明的琥珀色。
段静辰轻轻握住他的手,在无名指的疤痕上落下一个吻。那里曾经是一个"S",他为了让母亲多看自己几眼刻上的母亲的姓氏首字母,现在被重新定义成了"Start"——不是伤痕,而是起点。
——
段静辰的指尖刚触到喻辞的眉骨,对方就猛地睁开了眼。那双总是带着防备的眼睛此刻蒙着睡意,却在看清段静辰的瞬间亮了起来。
"退烧了?"喻辞的手已经贴上他的额头,动作比言语更快。
段静辰点点头,喉咙的灼痛感让他声音沙哑:"几点了?"
"下午四点。"喻辞收回手,耳尖微微发红,"你...饿不饿?"
像是回应这个问题,段静辰的胃发出一声抗议。喻辞立刻翻身下床,T恤下摆掀起一角,露出后腰的淤青——水族馆留下的伤痕已经变成青紫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等等。"段静辰拉住他,"你的伤..."
喻辞条件反射地扯下衣摆:"早没事了。"他转身往厨房走,"躺着吧,我煮面。"
喻辞只会煮泡面,小的时候,这是苏雯唯一做过给他吃的东西。
厨房很快传来锅碗碰撞声和水沸腾的咕嘟声。段静辰撑着坐起身,发现床头柜上摆着半杯水和几片药,旁边是喻辞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江临发来的消息:【喻哥你居然会照顾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上一句是喻辞解释为什么不出去的原因——【辰生病了,我陪着他。】
段静辰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拿起水杯,发现杯底压着一张便签,上面是喻辞潦草的字迹:
'醒了叫我,别自己乱动。'
面条的香气飘进卧室时,段静辰已经勉强下了床。他扶着墙慢慢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喻辞正手忙脚乱地捞面条,额前的碎发被蒸汽熏得微微卷曲。灶台上摆着两个碗,其中一个已经盛好了面,上面卧着形状完美的荷包蛋——明显是第三次尝试的成果。
"不是让你躺着吗?"喻辞一回头就瞪起眼睛。
段静辰靠在门框上,声音还带着病后的虚弱:"想看看你。"
喻辞的耳根瞬间红了,他粗暴地把面条塞进段静辰手里:"吃你的饭。"
面条比早上的粥进步很多,虽然有点咸,但至少熟了。段静辰小口吃着,看着喻辞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问:"你一直没吃饭?"
喻辞的动作顿了一下:"...忘了。"
阳光透过厨房窗户,在两人之间洒下细碎的金斑。段静辰伸手,用拇指擦掉喻辞嘴角的汤渍:"谢谢。"
"少肉麻。"喻辞别过脸,"就是...还你人情。"
饭后,段静辰执意要洗碗。两人挤在狭小的厨房里,手臂不时相碰,像两株在风中轻轻摇曳的植物。水流声掩盖了心跳声,却掩盖不了喻辞偷偷瞥来的目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流理台上的划痕,突然说:"我小时候发烧,苏雯会给我弹钢琴。"
段静辰转头看他。
"就那首《小星星变奏曲》。"喻辞的声音很轻,"弹得特别烂,总是错音。"他顿了顿,"但比什么药都管用。"
看来苏雯在喻辞小时候至少是真的爱过他的,不然也不会让喻辞在她骗了他多次后,甚至断绝关系后还总是常常提起她,那是喻辞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爱了吧。
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小的阴影。段静辰轻轻握住他的手:"我家有钢琴。"
喻辞猛地抬头:"你会弹?"
"嗯。"段静辰牵着他走向客厅角落的三角钢琴,"奶奶她,学音乐。"
琴盖掀起时带起一阵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中飞舞。段静辰的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小星星变奏曲》。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喻辞的眼睛就瞪大了。段静辰的演奏称不上完美——他的手指因为高烧而微微发抖,节奏时快时慢,甚至弹错了几个音。但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为每一根睫毛镀上金边,让他看起来像个虔诚的信徒。
喻辞慢慢蹲下身,额头抵在段静辰的膝盖上。他能感受到琴键的震动,能听到段静辰因为喉咙痛而轻微的喘息,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喻辞抬起头,眼眶微红:"错了好几个音。"
"嗯。"段静辰的手指还停在琴键上,"故意的。"
"骗子。"喻辞的声音带着鼻音,"优等生连撒谎都不会。"
段静辰笑了,轻轻拨开喻辞额前的碎发:"感觉好点了吗?"
"应该我问你才对吧?"喻辞站起身,却因为蹲太久而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栽进段静辰怀里。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面条和药片的味道。段静辰的手扶在喻辞腰上,指尖不小心碰到伤痕,引得对方轻轻一颤。
"还疼吗?"段静辰问。
喻辞摇摇头,却也没有起身。阳光透过纱帘变得柔和,将两人笼罩在一个温暖的光圈里。钢琴的黑白键反射着细碎的光斑,像是一条小小的银河。
"段静辰。"喻辞突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段静辰的手指穿过喻辞的发丝,触到那个小小的发旋:"我会在每晚八点,向参宿四的方向弹一首《小星星》。"
"为什么是八点?"
"因为那是你第一次吻我的时间。"
喻辞猛地抬头,撞上了段静辰的下巴。两人同时"嘶"了一声,却都没有松开对方。喻辞的耳朵红得几乎透明:"...你记得这么清楚?"
"嗯。"段静辰的拇指抚过喻辞的唇瓣,"就像记得643光年外的星光。"
窗外,夕阳开始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钢琴上,与黑白琴键融为一体。喻辞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处的流浪星辰。而段静辰知道,有些温度不需要言语——就像此刻相贴的肌肤,就像那碗有点咸的面条,就像错音的《小星星》,都是最真实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