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掠过才雅中学的梧桐大道,段静辰站在宿舍楼前的林荫道上,修长的手指搭在路边的围栏上微微泛白。作为学生会会长,他比普通学生提前三天返校整理开学事宜,此刻正趁着午休时间记录校园里转瞬即逝的光影。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段静辰推了推金丝眼镜,忽然驻足凝视前方——一束完整的阳光穿透树冠缝隙,在空气中形成清晰的丁达尔光柱。他下意识摸出手机,镜头对准这难得的光影构图。
就在快门即将按下的瞬间,一道黑影突兀地闯入取景框。段静辰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透过镜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男生快步穿过光柱。那人耳机线随着步伐晃动,宽大兜帽下露出几绺不服帖的黑发,在金色光雾中像幅移动的剪影。
"同学..."段静辰刚要开口,一阵疾风突然卷过。男生卫衣口袋里飘出一张对折的画纸,像落叶般打着旋儿落在段静辰脚边。他弯腰拾起时,男生已经消失在宿舍楼转角,只余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松节油气味。
展开的画纸上,厚重的油彩堆砌出爆炸般的星云,钴蓝与钛白交织成漩涡状的银河。段静辰的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颜料肌理,在翻到背面时突然顿住——"辞"字的最后一笔狠狠划破纸面,仿佛要把签名也变成作品的一部分。
远处传来行李箱滚轮的声响,段静辰抬头望向男生消失的方向,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风又起,他下意识将画纸护在胸前,没注意到自己白衬衫袖口沾上了一抹群青。
他驻足了一会,才往自己宿舍走去。
才雅是这儿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连宿舍都是单人单间。段静辰的宿舍非常简朴整洁干净,里边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书籍和复习资料,在一堆医学文献中还夹杂了些许天文学的知识单,这对于一个生在医学世家的孩子而言,属实有点违和。
——
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的返校,校园又变得吵吵闹闹的。大家都飞快的收拾好东西,三两成团的赶着去参加开学典礼。
这次的开学典礼,由才雅数一数二的颜值担当——段静辰代表发言,大部分人都是奔着看他去的!
此时的主人公正站在礼堂侧门的阴影处,骨节分明的手指第三次整理本就一丝不苟的领口。九月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熨烫平整的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蓝绿色光斑。他低头看了眼腕表——九点二十八分,距离开学典礼开始还有两分钟。
"会长,校长让你过去。"学生会干事小跑着过来,递上一沓演讲稿。
"谢谢。"段静辰接过纸张,指尖在页脚轻轻一抹,确认所有纸张边角都对齐无误。他迈步走向主席台时,身后传来女生的窃窃私语。
"段学长今天也好帅..."
"听说他上学期又拿了全市统考第一..."
"他爸爸是省医院外科一把手..."
"…人家家里不是世世代代都是医生吗!"
声音随着他的走近戛然而止。段静辰对学妹们点头致意,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如水,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这个表情他对着镜子练习过二十七次,是父亲认可的"得体微笑"。
台上,校长正在调试麦克风。段静辰站在台阶处等候,目光不自觉地扫过整个礼堂。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们整齐端坐,像一片蓝色的海洋。忽然,最后一排角落的异常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里有个空着的座位,椅背上搭着件黑色连帽卫衣,座位上却没有人。
"下面有请学生会主席段静辰同学发言。"
掌声响起时,那个座位的主人终于出现。一个戴着黑色耳机的男生猫着腰溜进来,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阴影划过明亮的礼堂。他抓起卫衣随手一披,从口袋里掏出素描本和铅笔,全程没有抬头看一眼主席台。
好熟悉。
不知道为什么,像实验室里偷吃的黑猫——
段静辰走上讲台的十二步里,调整了三次呼吸,刚才校长告诉他,自己的父亲正在看校园直播,也就说明,他能看见自己。父亲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演讲时要目视前方,声音沉稳,别给段家丢脸。"他站定在话筒前,不由得更加挺直了腰板,演讲稿平整地铺在台面上。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礼堂,清朗沉稳如同山涧溪流。台下所有人都抬头注视着他,除了最后一排那个低头画画的男生。段静辰的目光第三次飘向那里——男生额前垂落的黑发几乎遮住整张脸,只有握着铅笔的右手在快速移动,腕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肤。
"...新学期我们要以更饱满的热情..."
演讲进行到第七分钟时,段静辰发现那个男生突然抬头了。不是看向主席台,而是转向右侧的彩绘玻璃窗。阳光透过圣经故事的玻璃画,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投下瑰丽的光影。男生的眼睛在光线下呈现出奇异的琥珀色,瞳孔却黑得深不见底。他盯着玻璃窗看了三秒,低头在素描本上疯狂涂抹起来。
段静辰的语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父亲最讨厌他在公开场合分心。
演讲结束后,学生们如潮水般退去。段静辰整理演讲稿时,余光瞥见那个男生还坐在原位,正往背包里塞素描本。他的动作很粗暴,有几页纸从本子里飘了出来。
"段学长!"宣传部的学妹跑来,"林老师找您商量运动会的事..."
"稍等。"段静辰快步走向最后一排,但男生已经离开了。地上散落着几张素描纸,他弯腰拾起最上面那张——彩绘玻璃窗上的圣母像被改画成哭泣的恶魔,天使们长出了蝙蝠翅膀。画风阴郁却充满张力,角落用红笔签着狂放的"辞"字。
"在看什么呢?"
段静辰转身,好友陈明正探头过来,"哇,这画风够暗黑的...哦,是喻辞的啊。"
"喻辞?"
"艺术班的怪胎。"陈明压低声音,"去年他把美术老师气到辞职,听说是因为老师批评他画的星空'不符合审美标准'。"他指了指画作,"这家伙就爱画这种阴暗的东西。"
段静辰的指尖抚过素描纸上的泪滴状污渍,触感微微发黏。"是咖啡渍。"他心想,"而且还没完全干透。"
"林老师等很久了..."陈明催促道。
段静辰小心地将素描纸夹进演讲稿,跟着陈明走向办公室。路过垃圾桶时,他注意到里面扔着个喝空的咖啡罐——黑咖啡,无糖。
林老师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谈话声。
"...这次必须参加'优差生互助',校长特别嘱咐的。"林老师的声音带着无奈,"喻辞,你的文化课再不及格,专业课再好也拿不到毕业证。"
"那就别发。"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反正没人会在乎一张废纸。"
段静辰在门口停住脚步。透过门缝,他看见喻辞靠在窗边,黑色耳机挂在脖子上,右手不停转着支铅笔。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像是给这个满身尖刺的少年镀了层柔光。
他终于想起来了,是昨天早上遇见的那个少年。
"你父母..."
"死了。"铅笔"啪"地折断。
林老师叹了口气,抬头看见段静辰:"啊,静辰你来了。"她推了推眼镜,"正好,学校安排你负责喻辞的文化课辅导。"
喻辞猛地转头,目光如刀般刺来。段静辰这才看清他的全貌——苍白的脸上有颗泪痣,右耳三个银质耳钉,锁骨处隐约露出黑色纹身的边缘。与想象中不同,喻辞的睫毛细长,眼睛大而明亮,只是里面盛满了戒备与嘲讽。
"优等生的施舍?"喻辞冷笑,"你们这种人是不是觉得拯救差生特别有成就感?"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段静辰感觉到林老师的视线,父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任何时候都要保持风度。"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是互相学习。我听说你的《破碎星空》拿了省青年美展一等奖,而我连素描的透视都画不好。"
作为学生会的主席,这些事他当然是了如指掌的,会知道也不奇怪。再加上他昨天捡到的喻辞掉落的那副星空画,基本确定了《破碎星空》的作者正是面前这个浑身带刺的少年。
喻辞明显怔住了,转笔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幅获奖作品他用的化名,学校里没人知道。
林老师满意的朝段静辰点头,"既然如此,每天放学后两小时,从明天开始。"一锤定音。
喻辞抓起背包往外走,经过段静辰身边时,松节油和咖啡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压低声音:"别以为我会感激你。"临走前他将断成两节的笔准确无误的抛到了垃圾桶的旁边。
段静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演讲稿里夹着的素描纸。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在纸上的恶魔泪滴处形成一个光斑,像是真正的眼泪在发光。
"他其实很有天赋。"林老师突然说,"只是..."
"我明白。"段静辰打断她,罕见地失了礼数。他想起喻辞折断铅笔时,左手无名指上有道陈年伤疤,形状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刻意划出来的字母。
走出办公室,段静辰在垃圾桶旁蹲下,捡起那截断掉的铅笔——是支昂贵的进口素描笔,笔杆上刻着小小的一行字:"给阿辞,十岁生日快乐。"
他将铅笔和素描纸一起放进口袋。走在走廊上 远处的音乐教室里,隐约传来钢琴声,弹的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但节奏凌乱,像是在发泄什么。
段静辰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听完最后一个音符,转身走向学生会办公室时,天空飘起了细雨。九月的雨带着初秋的凉意,他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喻辞单薄的卫衣,和袖口处已经开线的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