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烬·轮回错》第二章:夜宿孤灯
戌初,暮色漫过青石驿道。顾云舟被李慕然揽着腰,踏碎最后一道残阳,落在“松月客栈”门前。檐角灯笼晃着暖光,却照不化他肩头霜气——自离开清河镇,李慕然便再未松开过他手腕,连换气时指尖都绞着他袖中暗纹,仿佛稍一松手,这人便会化作青烟散了。
“两间上房。”李慕然指尖敲在木柜上,眼尾余光扫过柜台后盯着顾云舟发愣的小二,唇角笑意未达眼底。小二忽然捂着心口弯下腰,鼻血滴答落在账本上,被跑堂的伙计匆匆拖走,再无人敢多看顾云舟半眼。
客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顾云舟盯着桌上摆好的两碗清粥,蒸腾热气里,李慕然正用银针挑开他袖口,查看白日里被掌风扫出的淤痕。指尖触到他肘弯时,忽然顿住——那里有枚浅红胎记,形状与李慕然后颈的霜华印记一模一样。
“祖师爷说,冷月宫弟子若能修得‘霜华同心’,便会在命定之人身上烙下印记。”李慕然忽然低头,唇瓣轻轻碾过那片肌肤,温热呼吸让顾云舟浑身发僵,“前世你总躲着不让我看,说怕我瞧了去,连梦里都要缠着你。”他抬眼时,瞳孔在火光中泛着琥珀色,“可你看,即便过了轮回,这印记还是找到了彼此。”
顾云舟别过脸。昨夜在青云门废墟,他曾偷偷摸过自己后颈,那里平滑如昔,可李慕然的胎记却清晰如初。记忆里闪过冷月宫密室的壁画,画中祖师与道侣相拥而坐,二人颈间都有霜华印记,身下是千万白骨——那是“霜华诀”需以双人精血为引的代价。
“先喝药。”李慕然端起药碗,匙柄抵着他唇缝,“别想那些陈年旧事,如今你只需记得,我是你的剑,你的盾,亦是你的……”他忽然轻笑,指尖划过顾云舟下唇,“锁。”
药汁入口极苦,顾云舟却在回甘时尝到一丝梅香——是前世沈砚冰最爱的雪顶梅蕊茶。他忽然想起,每次自己受伤,沈砚冰都会整夜守在榻前,用银匙搅着药汁,说“阿舟若怕苦,便先含颗蜜饯”,可转身就会把蜜饯匣子锁进冰窖,说甜腻坏牙。
“在想什么?”李慕然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蹭过他眉骨,“是想起我替你描眉时,总把黛笔藏在袖口,生怕你自己乱画?还是想起那年冬至,你偷喝我酿的梅花酒,醉得抱着柱子喊我‘砚冰哥哥’?”
滚烫的血冲上耳尖,顾云舟猛地推开他,却撞翻了炭盆。李慕然眼疾手快抱住他腰,足尖勾住翻倒的铜盆,炭火溅在二人衣襟上,烧出几个焦洞。可这人却恍若未觉,低头望着他因惊惶而泛红的眼角,喉结滚动:“阿舟,你这样瞧我,倒像前世我在寒潭里帮你渡气时,你偷瞄我的模样。”
敲门声突然响起。李慕然骤然冷脸,袖中寒刃已滑入掌心,却听门外伙计道:“客官,您要的艾草水备好了。”他松开顾云舟,开门时顺手塞了锭银子:“若再有人靠近这间房,便剜了舌头。”
木桶里的水汽漫上来,顾云舟盯着李慕然解他腰带的手,忽然抓住他手腕:“我自己来。”却被反扣住指尖,按在屏风上,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怕什么?前世你我共修‘霜华诀’时,可是坦诚相见了整整三年。”他指尖划过顾云舟腰线,在尾椎骨处轻轻一按,“这里的红痣,我还记得是朱砂色。”
战栗从尾椎窜上头顶,顾云舟想起昨夜在雨中,李慕然护着他杀人时,招式里藏着的“霜华七式”破绽——那是只有与他合修过的人,才知道的剑路。热水漫过肩头时,他忽然看见李慕然卷起袖口,小臂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像极了前世冷月宫地牢里的刑鞭痕迹。
“这些伤……”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触到那道贯穿手肘的深疤,“是血煞教的‘赤焰鞭’?”
李慕然忽然抓住他手腕,按进木桶边缘,水珠顺着他绷紧的下颌滴落,砸在顾云舟手背上:“阿舟终于肯关心我了?”他低头咬住顾云舟指尖,齿间力道不轻不重,“你坠崖后,我被血煞教生擒,他们用赤焰鞭抽了我七日,只为逼问‘霜华诀’总纲。可他们不知道,总纲早已刻在你我骨血里,唯有你我合璧,才能催动霜华剑。”
记忆突然撕裂。顾云舟看见前世的自己躺在寒潭底,沈砚冰浑身是血地跳下来,用体温暖着他冻僵的身子,剑伤渗出的血染红潭水,却笑着说:“阿舟别怕,砚冰带你回家。”可后来在刑堂,他偷听到长老们说,“霜华诀”大成之日,便是其中一人魂飞魄散之时,沈砚冰早已知道这个结局,却仍日日替他渡气,将自己的精魄注入他体内。
“所以你推我坠崖,是为了让我带着你的精魄轮回?”顾云舟声音发颤,“可你自己呢?你魂飞魄散了,又如何能转世成李慕然?”
李慕然忽然笑了,指尖划过他湿润的眼角:“傻阿舟,我若真的魂飞魄散,此刻又怎能抱着你?”他忽然低头,在顾云舟唇上啄了一口,咸涩的泪混着水汽,“我用冷月宫禁术‘霜华引’,以残魂寄于玉佩,在黄泉道上守了五年,直到感应到你转世的气息。这一世的李慕然,不过是具为你而生的躯壳,唯有你在身边,这副皮囊才算是活的。”
窗外突然传来惨叫。顾云舟惊觉木桶外的炭火不知何时灭了,寒意顺着地板爬上来,却见李慕然眼中闪过戾气,随手扯过浴袍裹住他,寒刃已出鞘:“待我去去就来,若有人推门,便用这簪子刺他咽喉——”他从发间拔下玉簪,塞进顾云舟掌心,“这是用你前世贴身玉坠磨的,见血封喉。”
门“砰”地关上,顾云舟盯着掌心玉簪,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利器入肉的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他踉跄着披上外袍,推开雕花窗,月光下,李慕然正踩着个黑衣人咽喉,寒刃在那人眉心划出霜华形状的血痕——正是血煞教“赤焰令”的标记。
“知道我为何留你一口气么?”李慕然蹲下身,寒刃抵住对方舌根,“说,是谁泄露了顾云舟的行踪?”
黑衣人惨笑:“你以为……血煞教真的灭了?沈砚冰,你当年坠崖时,便该知道,你们冷月宫的‘霜华诀’,本就是我教祖师爷创下的邪功!”他突然喷出黑血,唇角勾起诡异弧度,“那玉佩里的残魂,可是日日啃食你的心脉?再过三个月,便是你魂飞魄散之日——”
“砰!”黑衣人头颅炸开,血珠溅在李慕然衣摆上。他转身望向窗边的顾云舟,眼神瞬间温柔,仿佛刚刚杀人的不是自己:“别怕,只是些跳梁小丑。”他足尖点地掠上窗台,指尖擦去顾云舟额角冷汗,“明日我们便去黔州,那里有冷月宫旧部,或许能找到解开‘霜华引’的法子。”
顾云舟望着他指尖的血渍,忽然想起黑衣人最后那句话。原来“霜华引”并非救命之术,而是同归于尽的禁术——李慕然用残魂为引,借李慕然的躯壳重生,却在消耗自己本就不多的精魄。若三个月内无法解开,他便会像前世那样,在自己眼前魂飞魄散。
“砚冰,你……”他喉间发紧,不知该问他为何隐瞒,还是该怨他为何总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轻。
李慕然忽然低头,咬住他颤抖的唇,舌尖卷走他即将溢出的泪:“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阿舟。”他手指穿过顾云舟湿润的发间,按在他后颈,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淡淡红痕,“你看,连你的魂魄都在记起我。这一世,就算魂飞魄散,我也要在灰飞烟灭前,替你杀尽血煞教余孽,替你重建冷月宫,替你……”他忽然笑出声,眼尾朱砂痣在月光下妖冶如血,“替你把这世道,变成你喜欢的模样。”
夜风卷着碎雪吹进窗,顾云舟忽然想起前世初雪时,沈砚冰在他掌心画的霜花。那时他说,霜华虽美,却见不得暖阳,可现在他才明白,最见不得光的,是沈砚冰藏在温柔下的偏执与疯狂——他宁愿自己化作霜华,也要将他困在永恒的寒冬里,哪怕这寒冬,是用鲜血与白骨堆砌而成。
玉簪在掌心发烫,顾云舟忽然意识到,这一世的纠缠,从来不是谁寻谁的故事,而是沈砚冰早在黄泉道上就布好的局。他以魂为饵,以身为牢,让他在轮回中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自己燃尽最后一丝精魄,却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
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像极了前世寒潭里的气泡。顾云舟闭上眼,任由李慕然抱着他躺回温热的床铺,任由那双手在他腰间画着霜花的轨迹。他知道,明日启程的黔州,定会有更多血雨腥风,而他与沈砚冰之间,那道用精血与魂魄系紧的锁链,只会越收越紧,直到两人都被勒得鲜血淋漓,却仍舍不得松开半分。
霜华玉佩在枕下发出微光,映着床头两团交缠的影子。顾云舟忽然明白,所谓轮回,不过是给了沈砚冰第二次说“我爱你”的机会,而这三个字,从来都带着血的温度,烫得人骨髓发疼,却又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