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室像一具溃烂的胃袋,啤酒瓶在角落堆积成消化不了的残渣。天花板渗出的水珠坠入健泽后颈时,他正伏在弹子机上,金属按键已被磨出包浆的油光。屏幕蓝光在他瞳孔里炸开,映出皮夹克第三颗铜纽扣的锈迹。
"最后一次。"他咬着臼齿按下发射键,钢珠在迷宫般的钉阵中弹跳,健泽恶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怒骂到。
弹子机突然发出尖锐的电子音,液晶屏跳出"GAME OVER"的血红字样,从他那双目无神的沮丧面貌我们可以知道,他将他这个月的房租又输光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向吧台,低着头,似是非是地翻弄着账本,犹豫了许久他终于开始张口问到:“哥,我这个月马上要交房租了,您看您能不能......”
地下赌场的店主,并没有一开始就理会健泽的请求。他摘下他那副金丝眼睛,认真地将其擦拭。随后从背后的酒柜上取下一瓶陈年红酒,邀请健泽共饮。
“健泽,你也是我这的老顾客了,你的情况我了如指掌。钱我当然可以借给你,但是每次你就这么白白的把我钱拿走,最后还不过是玩弹子机,又把钱输回到我这......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健泽摸了摸后脑勺,涨红了脸,尴尬的强行欢笑。
“健泽啊,像你这样的废物有赢过的时候吗?”店长向健泽递给一支香烟,健泽将其叼在嘴中,掏出火机,烟雾缭绕。缓缓燃烧的香烟如同健泽的人生,逐渐逼近死亡。
地下室嘈杂的声音愈来愈响,慢慢地响过店长的责骂,最终噪音甚至盖过了健泽脑海。他陷入回忆,回忆起上次胜利的感觉。
记忆中的欢呼声刺破时光。十一岁的健泽跪在泥泞的球场,右腿胫骨还残留着对方后卫鞋钉的刮痕。加时赛最后一分钟,他嗅到风中飘来海盐的气息,那是海湾送来的季风。当疼痛与海风同时灌入咽喉的刹那,他看到了观众席缝隙间一闪而逝的白色裙角。
健泽的瞳孔猛地收缩。弹子机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恍惚间又变成当年看台上摇曳的白色裙摆。那个在比赛日出现的少女始撑着阳伞,伞骨在风中震颤如垂死的蝶。
足球撞入球网,健泽完成了绝杀。裁判的哨音穿越回忆,与地下室内弹子球发出的音效显得如此和谐。
在健泽的记忆中,观众席突然爆发的欢呼吞没了少女的身影。健泽被队友压在最底层,透过人缝看见她弯腰拾伞时,他注意到了少女后颈上的蝴蝶刺青,那个蝴蝶刺青犹如魔咒一般,深深地烙印在健泽的脑海。
香烟燃烧殆尽,健泽将回忆如云雾般呼出。他拍了拍皮夹克上的灰尘,离开了地下室。
健泽推开赌场铁门时,乡村的霓虹正在舔舐最后一丝夕阳。弹子机轰鸣从身后泄出,与便利店门口的招财猫电子音混成浑浊的浪潮。他望着窨井盖上的裂痕,突然意识到这是十二年来第一次在晚霞中回家。
健泽将手揣在裤兜,走在田野小路上,过期求职杂志正在展示泡沫经济残影。西装革履的模特笑容后,有人用红笔涂鸦着"骗子"。健泽的倒影与这些扭曲面孔在自动售货机的玻璃上重叠,他摸出最后一枚硬币,在"啤酒"与"醒酒药"的按钮间犹豫了一会。啤酒气泡在喉间炸开,他踢到了建筑工地的警示牌。铁板下蜷缩的流浪猫惊起,撞翻的泡面桶里爬出蛞蝓。不远处的天桥下传来少年们的嬉闹。
健泽回到住所已是深夜。公寓楼梯间的感应灯三年前就坏了。健泽在黑暗中摸索钥匙,指尖触到的只有铁锈。
健泽推开房门,终于拧亮台灯,照出堆积如山的快递箱。最上面那个贴着通知:明早八点强制清扫逾期物品。他瘫坐在泛黄桌前,发现去年买的日历还停在三月。
防盗链锈蚀的呻吟穿透雨幕,健泽摸出第三根香烟时,电子表跳至00:00。1999年5月13日,这个日期在泛着绿光的液晶屏上显得异常锋利。
敲门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透过猫眼看到的警徽在走廊顶灯下泛着冷光,健泽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下意识望向墙角那堆弹子机彩票存根,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拧开门锁。
两名穿米色风衣的警官亮出证件时,雨丝正顺着他们的帽檐织成银色蛛网。"刑侦科搜查官,渡边。"年长者的鹰钩鼻在阴影中像把解剖刀,"可以进去说话吗?"
公寓弥漫着霉菌与泡面残渣的酸腐。年轻警官的皮鞋踢到空啤酒罐,金属滚动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渡边从内袋抽出塑封照片的瞬间,健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爆裂的声响。
照片里少女仰卧在矢车菊花丛,左手保持着抓握空气的姿势。雨水将她的白裙浇成半透明,后颈那只蓝闪蝶刺青正在渗血——与十二年前球场看台上的那只,连翅脉纹路都分毫不差。
"认识吗?"渡边的声音像生锈的钢锯,"今早在小川河岸发现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健泽的指甲掐进掌心。怎么可能?那个撑着阳伞的少女,那个蝴蝶刺青,分明停留在自己十二年前的记忆里。墙上的挂历被穿堂风掀起,五月十二日的数字在雨中模糊成血色。
"左利手,十六岁,足弓有旧伤。"年轻警官突然开口,他的镜片反射着弹子机未关的屏幕,"和二十年前那三起..."
渡边抬手制止下属,从风衣内侧掏出透明证物袋。当健泽看到袋中那枚染血的足球挂坠时,耳鸣声骤然炸响。记忆如失控的弹子球在颅腔内横冲直撞——加时赛终场哨响时,看台栏杆上确实挂着这个挂坠,在暴雨中摇晃如绞刑架上的绳套。
“抱歉...我...我对此没有印象....”健泽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打扰您了,如果您对此有任何线索请即使向我们联系。”渡边长官注视着健泽的瞳孔,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
“不早了,您早点休息。”说完,渡边和他的年轻助手离开了健泽的住所。
健泽关上房门,伸头望向逐渐驶离的警车,狭小黑暗的房间内只有健泽的孤单身影,与遥远漫长的童年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