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细雪掠过山谷,萧逸裹紧狐裘披风,望着院外结霜的青石小路。柔儿正蹲在屋檐下,将晾干的草药仔细收进陶罐,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寂静的小院里荡出细碎声响。
“柔儿,我明日想去趟京城。”萧逸蹲下身帮她整理药筐,目光不经意扫过她鬓角飘落的雪花,“听说南街上新开了家云锦坊,想给你买匹织金的软烟罗做冬衣。”
柔儿的指尖骤然收紧,竹筐边缘的倒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她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抬头时已换上温柔笑意:“路途遥远,又逢雪天,何苦为这点小事奔波?”
“你总说旧衣还能穿。”萧逸伸手拂去她肩头的雪,“上次看你盯着市集上的绣帕出神,连茶凉了都没察觉。”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柔儿手腕内侧的朱砂痣,却没发现那抹红痕比往日黯淡了几分。
次日清晨,萧逸踏着薄霜启程。他骑的枣红马是半月前猎户送来抵债的,性子烈得很,此刻却温顺地贴着主人手掌轻嘶。柔儿倚在院门口目送他离开,直到那抹青灰色身影消失在山道转弯处,才缓缓退回屋内。
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柔儿从檀木匣底层抽出泛黄的书信,信纸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萧逸已失忆,速将其困在谷中”的字迹早已晕染,但“事成之后,封你为平王妃”的承诺仍刺得她眼眶发烫。
与此同时,长安城正陷入一片喧嚣。云王府张灯结彩,管家带着仆役们忙着布置新房。苏晚站在镜前,任由绣娘为她系上金丝盘花的霞帔。铜镜里的面容褪去了憔悴,眉间却仍凝结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
“郡主可还满意?”绣娘捧着红绸后退半步,“这嫁衣上的并蒂莲,是云昭世子特意吩咐绣的。”
苏晚指尖抚过绣线,忽然想起那年上元节,萧逸挤过人群将一盏莲花灯塞进她手里,说要带她去看全京城最漂亮的烟火。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云昭一身玄色锦袍跨进门槛,看见她的刹那,眼底泛起温柔笑意。
“怎么又发呆?”他抬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明日便是大婚,礼部的人还等着商议流程。”
两人刚走到前厅,忽听侍卫匆匆来报:“世子!城门守卫发现个形迹可疑的外乡人,腰间佩剑的纹饰像是……”侍卫压低声音,“像是萧将军惯用的玄铁纹。”
云昭的瞳孔猛地收缩。苏晚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瓷片迸溅的脆响惊飞了廊下的白鸽。她踉跄着抓住桌沿,耳边嗡嗡作响,只看见云昭在对她说话,却听不清任何字句。
“晚晚,你留在府里。”云昭握住她冰凉的手,“我亲自去查。”
而此时的萧逸,正牵着马站在云锦坊门前。店内挂满色彩斑斓的绸缎,金线绣的牡丹在烛火下流光溢彩。掌柜见他衣着不凡,立刻捧着账本迎上来:“客官可是要挑些好料子?新到的蜀锦,宫里娘娘们都抢着要呢!”
萧逸的目光突然被角落的月白色丝布吸引。那布料薄如蝉翼,上面用银线绣着半开的莲花,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画面。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掌心却突然传来刺痛——布料边缘藏着细小的银针,针尖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这是……”萧逸猛地后退,却见掌柜的脸上露出狞笑。店门“砰”地关上,十几个黑衣人从暗处跃出,手中弯刀在火光中泛着冷芒。
“萧将军别来无恙啊。”为首的疤面男人把玩着匕首,“王妃等你回去喝断头酒呢。”
缠斗间,萧逸的玄色披风被刀刃划破,露出内里绣着的并蒂莲纹样。那是柔儿亲手所绣,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坠崖时刺骨的寒意,柔儿递来的药碗里若隐若现的朱砂,还有她每次说话时刻意放柔的声线。
“你们和柔儿什么关系?”萧逸挥剑削断对方的刀刃,额角被溅起的火星烫伤,“她究竟是谁?”
疤面男人突然大笑:“萧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令尊当年灭了平王府满门,如今平王的独女亲自给你喂了半年毒,滋味如何?”
剧痛从心口蔓延,萧逸踉跄着扶住柜台。怪不得每到深夜,他总会梦到满地鲜血;怪不得柔儿手腕上的朱砂痣,和记忆里某个女子的胎记一模一样。云纹屏风突然被撞开,寒光扑面而来,他侧身躲过致命一击,却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那匹绣着莲花的丝布,不知何时缠在了他腰间。
另一边,云昭带着王府侍卫赶到城门时,只看见雪地上拖拽的血迹。守卫举着火把指向城外官道:“那人受了伤,往城西乱葬岗去了。”
苏晚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刻正攥着缰绳,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发白。云昭想要阻拦,却被她决绝的眼神刺痛:“他若活着,我要亲口问他;他若死了,我要带他回家。”
乱葬岗的寒风裹挟着腐臭,萧逸倚在枯树旁,胸前的伤口汩汩渗血。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握紧剑,却见来的是个陌生女子。那人穿着华丽嫁衣,发间的珍珠步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而她的面容,竟与记忆里某个片段完美重合。
“晚晚?”他不确定地开口,喉间涌上腥甜。苏晚的泪水夺眶而出,却在看清他腰间的丝布时突然僵住。那朵银线绣的莲花,和她嫁衣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远处传来马蹄声,云昭的声音穿透夜色:“晚晚小心!他中了毒,已经疯了!”
萧逸看着苏晚下意识后退半步,心口的剧痛比毒发更甚。记忆如破碎的镜面,终于拼凑出完整的画面:柔儿是平王的女儿,当年他父亲为护他周全,假称他坠崖身亡;而云昭,早在他“死后”就开始布局,要让苏晚彻底忘记他……
“原来如此。”萧逸轻笑出声,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雪地上绽开红梅。他缓缓抽出佩剑,剑锋却指向自己心口,“晚晚,当年说要带你看遍天下美景,终究是食言了。”
“不要!”苏晚扑过去想要夺剑,却被云昭一把拉住。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破空而来,柔儿的银铃在夜色中清脆作响。她挡在萧逸身前,手中短刃抵住咽喉:“谁也别想动他!”
月光照亮她泛红的眼眶,还有嘴角渗出的黑血:“萧逸,你以为我真舍得杀你?这半年来,我喂你喝的不过是补药罢了……平王的仇,我早就不想报了。”她突然转身,将短刃刺入自己心口,“只是,我再也没有勇气告诉你,柔儿早就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
话音未落,柔儿的身子重重倒下。萧逸踉跄着接住她,终于看清她颈后那道月牙形的疤痕——那是当年平王府大火时,他为救她留下的印记。
苏晚看着萧逸抱着柔儿的尸体跪在雪地里,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云昭的手还搭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却驱散不了寒意。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一群寒鸦,在月光下掠过结霜的树梢。
“晚晚,我们回家。”云昭轻声说,却发现苏晚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萧逸腰间那匹丝布上。寒风卷起她的嫁衣,露出袖口处被泪水晕染的并蒂莲——那朵花的花瓣,不知何时缺了一角。
雪越下越大,将满地血迹渐渐掩埋。萧逸抱着柔儿往乱葬岗深处走去,他的背影与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叠,却又渐渐模糊。云昭牵着苏晚的手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轻响,不知是风,还是谁的心碎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