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雨葬

神界的雨是金色的。

湫菏跪在灵玉铺就的台阶上，看着那些璀璨的雨滴在父母棺椁上撞得粉碎。每一滴都像小小的太阳，灼得她眼睛生疼。她伸手接住一滴雨，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这些雨滴里蕴含着天道对逝者的哀荣，可再多的荣耀也换不回父母温暖的怀抱。

"骗子。"湫菏攥紧了白色丧服的衣角，丝绸面料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她今年刚满三百岁，按神族纪年不过是个孩童，却已经懂得分辨真心与假意。身后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像无数把钝刀割着她的神经。

"姐姐，他们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湫菏盯着前排不断拭泪的朱雀族长，"上个月父神拒绝借他南明离火时，他还在神殿前骂父神'吝啬老儿'。"

椿霂轻轻按住妹妹的肩膀："世人总是对逝者格外宽容。"十岁的少女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可湫菏看见姐姐掐着自己手背的指甲已经陷进肉里，渗出细细的血珠。

九位神官开始吟诵往生咒时，湫菏突然抓住姐姐的衣袖："他们要把父神和母神送去哪里？不是说好要放在水晶阁让我们天天见到的吗？”

"那是...魂归混沌的仪式。"椿霂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长老们说...父母的神魂散在三界，需要...需要这样帮助他们安息。”

"胡说！"湫菏猛地站起来，腰间的玉佩撞在玉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父神说过，我们湫菏神族死后神魂会化作星辰！我要带他们回家！"

她冲向祭坛的瞬间，听见舅舅冥苍冷厉的呵斥："拦住她！"但已经晚了，结界爆发的青光将湫菏狠狠弹开。她摔在地上时，看见自己掌心焦黑的皮肉下露出森森白骨。

"湫菏！"椿霂扑过来抱住她，月白色的衣袖立刻被血浸透。"别看，我们数数好不好？"姐姐的声音抖得厉害，"就像...就像母神教我们的那样...”

湫菏把脸埋在姐姐颈窝里，嗅到熟悉的月桂香中混着一丝血腥气。当她数到七十三时，天际突然传来空灵的钟鸣，父母的棺椁化作万千光点升向苍穹。

"多美的往生光啊。"身后传来玄瑛夫人做作的感叹，"可惜某些野孩子不懂欣赏。"

椿霂猛地转身："请夫人收回这句话！我妹妹只是——"

"只是什么？"玄瑛夫人用绣帕掩着嘴角，"当众冲撞往生仪式，不是野性难驯是什么？要我说啊..."她突然俯身在椿霂耳边说了什么，湫菏看见姐姐瞬间惨白的脸色。

"本君倒觉得她说得没错。"冥苍的声音像毒蛇游过冰面。人群自动分开，他黑袍上的暗纹在雨中泛着不祥的幽光。"这两个孩子缺乏管教已久。"

湫菏死死攥住姐姐的手："舅舅，父神说过您最擅长虚空咒，能不能...能不能留住一点他们的神魂？哪怕一片衣角也好..."

冥苍蹲下身，冰冷的指尖抬起湫菏的下巴："小湫菏，你知道为什么你父母会死吗？"他的声音轻柔得可怕，"就因为总是想着'哪怕一点'这种软弱的事。"

椿霂突然挡在两人之间："请舅舅带我们回神殿吧，妹妹需要换药。"

司法神殿的浴池氤氲着热气，可湫菏还是冷得发抖。"姐姐，那个坏女人跟你说什么了？"她盯着自己包扎好的手掌问道。

椿霂正帮她梳理打结的发梢，玉梳突然停在半空："...她说我们很快就能和父母团聚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椿霂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些人觉得救世主的孩子也该为苍生牺牲。"

湫菏突然转身抓住姐姐的手腕："那我们逃走吧！现在就去下界！"

"嘘..."椿霂急忙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看了眼门外的侍女影子，"司法神殿每一块砖都长着耳朵。"她凑近湫菏耳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着。这是母神最后的心愿。"

那夜湫菏从噩梦中惊醒时，发现枕边放着一枚小小的玉哨——那是椿霂从不离身的护身符。她光着脚跑出寝室，听见舅舅书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至少要等椿霂成年。"冥苍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焦躁，"那丫头继承了溯光之瞳，现在取心血会损坏灵脉。"

"那小的呢？"一个沙哑的声音回应道，"听说她的血能解百毒..."

冥苍的冷笑让湫菏浑身僵硬："那个疯丫头？她体内神力驳杂不堪，昨天往生仪式上你也看见了..."话音突然中断，"谁在那里？"

湫菏转身要跑，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怎么不穿鞋？"椿霂皱眉握住她冰凉的脚丫，指尖泛起细微的治愈灵光。

"姐姐！舅舅他——"

"我知道。"椿霂飞快地打断她，将一枚冰凉的玉符塞进她衣领，"把这个藏好，永远不要摘下来。"月光下，湫菏看见姐姐眼底有金色纹路一闪而逝——那是母神留下的守护咒被激活的征兆。

三个月后的神族学堂上，玄瑛家的长子故意打翻墨汁弄脏了椿霂的笔记。"哎呀，不好意思。"少年嬉皮笑脸地说，"反正你们湫菏族不是最擅长'净化'吗？"

湫菏的指甲掐进掌心，却被姐姐在桌下轻轻握住手。"今天的星轨图很难画吧？"椿霂若无其事地展开新绢纸，"我教你用镜像法来描摹。"

放学时，玄瑛带着跟班堵在回廊："听说你们姐妹晚上睡一个被窝？该不会是..."下流的话语被突然爆发的红光打断——湫菏腰间的玉佩裂开了一道细缝。

"我妹妹不舒服。"椿霂迅速将湫菏拉到身后，袖中滑出一把银色短刃——那是父神留给她的成年礼。"让开。"

玄瑛夸张地举起双手："好凶啊，不愧是'救世主'的女儿。"他突然压低声音："明晚子时，仓库见。不然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在偷偷收集往生水。"

回神殿的路上，湫菏不停地发抖："姐姐，往生水是禁物，舅舅会把你关进冰狱的！"

椿霂却笑了："傻孩子，我收集的是月露。"她轻抚妹妹的发顶，"不过...明天你要乖乖待在寝室，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答应我？"

湫菏望着姐姐温柔的眉眼，突然有种可怕的预感。她扑进椿霂怀里："我不要你替我赴约！我们可以告诉长老——"

"嘘..."椿霂吻了吻她的额头，"记住，你答应过要活着。"

当夜湫菏假装睡着，却在姐姐离开后立刻咬破手指，用血在眉心画了道追踪符。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将永远改变三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