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川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片墨迹，他已经盯着同一份研究报告看了二十分钟，眼前却只有云衡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的鳞片。

"季博士？您还好吗？"

林妍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季临川抬头，发现整个研究团队都盯着他，会议室的白板上写满了今天要讨论的议程。

"抱歉，我走神了。"季临川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说到哪了？"

"A-07的认知测试结果分析。"林妍担忧地看着他，"您最近睡眠不足，要不要休息一下？"

季临川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自从那晚与云衡的"心灵对话"后，他的思绪就像被潮水卷走的贝壳，不断被拉回那片月光粼粼的水域。

"数据显示A-07在图形识别和符号记忆测试中表现远超预期。"马修·克莱尔指着投影仪上的图表，"但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个——"

屏幕切换到一段录像：云衡用电子显示屏完成了一个复杂的逻辑排序测试，不仅正确率100%，反应速度甚至超过了研究所的顶尖研究生。

"这不可能只是本能。"马修推了推眼镜，"A-07展示出的问题解决能力表明它拥有与人类相当的逻辑思维能力。"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季临川注意到安全主管杰克森的脸色变得阴沉，而坐在角落的莫里斯·范德比尔特则露出贪婪的笑容。

"这正好印证了我的观点。"莫里斯打断讨论，"这种生物的基因价值不可估量。董事会已经批准了基因采样计划，明天就开始。"

季临川的钢笔"啪"地折断在手心。墨水渗入掌纹，像一条蜿蜒的小溪。

"我反对。"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加冰冷，"A-07是智慧生命体，不是实验材料。强行采样会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关系。"

莫里斯嗤笑一声："信任？和一条鱼？季博士，你是不是太投入你的研究了？"

"如果A-07确实拥有接近人类的智力，"陈所长若有所思地插话，"那么我们确实需要考虑伦理问题..."

"考虑个屁！"莫里斯拍桌而起，"我们投入了上千万资金不是来做慈善的！要么明天开始采样，要么季博士和他的团队另谋高就！"

会议在剑拔弩张中结束。季临川最后一个离开，发现林妍在走廊等他。

"博士..."她咬着嘴唇，"我听到莫里斯和杰克森谈话...他们不只是要采样，还计划在下个月把A-07转移到私人实验室。"

季临川的血液瞬间结冰。"什么时候？"

"满月那天。"林妍压低声音，"他们说那天潮汐最高，方便运输。"

满月。云衡提到的时间点。季临川的指尖微微发颤——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勉强维持着平静，"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夜深人静，研究所只剩下值班人员的脚步声偶尔回荡在走廊。季临川站在观察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月光比前几晚更加明亮，几乎将整个水池照得通透。云衡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游过来，而是悬浮在水中央，银白色的鳞片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黑色长发如同活物般在水中舒展。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季临川直接走到玻璃前，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明天要来取你的基因样本，然后计划在满月那天把你转移走。"

云衡的耳鳍微微颤动，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你说过满月那天..."季临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想带我一起走。那是什么意思？"

云衡终于动了。他优雅地游向季临川，指尖触碰玻璃，画出一个熟悉的波浪环绕圆圈的符号——"一起"。

然后他做了个全新的动作：将手掌贴在玻璃上，五指张开，然后缓慢地翻转，掌心朝上，如同一个邀请。

"你想让我...进入水池？"季临川皱眉。

云衡摇头，重新做了一遍动作，这次更加缓慢。季临川突然明白了——不是让他进入水池，而是象征性的"接受"手势。

"我该怎么做？"

云衡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指向墙上的日历，然后竖起三根手指——三天后就是满月。接着他画出一系列符号，季临川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捕捉到了关键元素：月亮、波浪、两个人形，以及...一颗心脏。

"满月那天，你会...做什么？"季临川的声音有些发紧。

云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游向池底，从沙砾中捡起一片贝壳。季临川从未注意到那里有贝壳——研究所的模拟环境应该只有人工装饰。云衡将贝壳贴在玻璃上，季临川惊讶地发现那上面刻着细密的波浪符号，与他笔记本上神秘出现的文字一模一样。

"这是...你的文字？"季临川将手掌贴在贝壳对应的位置，"你想告诉我什么？"

云衡突然将额头抵在玻璃上，与季临川的掌心仅一墙之隔。季临川感到一阵熟悉的温暖从接触点扩散，随即脑海中浮现出画面——

月光下的海湾，潮水拍打着礁石。水中有银光闪烁，是成群的人鱼在歌唱。然后画面切换到研究所的码头，一艘运输船在满月高悬时停泊...

季临川猛地抽回手，呼吸急促。"你想在转移时逃脱？"

云衡点头，然后再次做出那个掌心向上的邀请手势。

"你希望我帮你。"季临川陈述道，而非询问。

云衡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如同液态金属。他缓慢地点头，然后做了一个令季临川心跳停滞的动作——他将右手放在自己心脏位置，然后推向季临川，如同送出某种无形的礼物。

季临川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逃跑计划。云衡在邀请他进入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一个人类从未真正了解过的领域。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当他看着云衡的眼睛，所有逻辑都化为了泡沫。

"好。"这个音节从季临川唇间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若千钧。

云衡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近乎人类的笑。他游近玻璃，将手掌与季临川的完全重合，然后闭上眼睛。季临川也闭上眼睛，再次感受到那种奇妙的心跳同步。

这次，画面更加清晰：深海中的发光珊瑚群，如同城市般壮观；人鱼们用复杂的声波传递信息；某种古老的仪式在满月下进行...然后是一个令季临川震惊的画面——一个人形生物，有着人类的双腿和人鱼的上半身，正在珊瑚宫殿中行走。

季临川睁开眼睛，发现云衡正凝视着他，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切。

"这是...可能的？"季临川的声音嘶哑，"人类可以...变成你们？"

云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月亮，然后指向季临川的心脏，最后再次做出那个邀请手势。整个序列不言而喻：满月之时，如果你真心愿意，一切皆有可能。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季临川迅速后退。观察室的门被推开，杰克森带着两名保安站在门口。

"季博士，这么晚还在工作？"杰克森的目光在季临川和云衡之间来回扫视。

"例行观察。"季临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A-07在月光下的活动模式很特殊。"

杰克森走近玻璃，云衡立刻恢复了那种冷漠疏离的姿态，游向池底。

"明天采样小组就来了。"杰克森意味深长地说，"希望你不要做什么傻事，博士。董事会很看重这个'项目'。"

等杰克森离开后，季临川再次看向水池。云衡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那片刻着符号的贝壳留在池底的沙砾上，像是一个沉默的承诺。

回到办公室，季临川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本空白笔记本，开始记录所有细节：云衡展示给他的画面、满月的时间、运输船的停泊位置...以及那个最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季临川突然停下，意识到自己正在不假思索地使用那种波浪状的符号。他盯着那些流畅优美的线条，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不是他在书写，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联系在通过他的手表达自己。

窗外，月亮逐渐圆满。季临川抚摸着笔记本上的符号，想起云衡放在心脏位置的手，和那个无声的邀请。三天后，他将面临一个选择：继续做人类世界的科学家，还是跟随那条银尾人鱼潜入未知的深海。

月下密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