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宁悦咬着笔帽,斜眼偷瞄身旁的白露。开学三天了,这位新同桌对所有人的搭话都只回应只言片语,包括宁悦在内。
语文课上,老师正声情并茂地朗诵《荷塘月色》,白露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宁悦伸长脖子,发现那并不是课堂笔记,而是一首短诗:
"我是一株背光的向日葵,
太阳在身后拉长影子,
花盘低垂,
数着地上的蚂蚁。"
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个笔画都像用尺子比着写出来的。宁悦刚想开口询问,下课铃就响了。白露"啪"地合上笔记本,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白露,要一起去食堂吗?"宁悦收拾好书本,故作轻松地问道。
"不用。"白露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保温盒,"我自己带了。"
"哇,自己带饭啊,真厉害!我能看看吗?"不等回答,宁悦已经好奇地凑了过去。
白露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还是慢慢打开了饭盒。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寿司卷,每一个都大小一致,像是机器制作的。
"看起来好精致!你妈妈手真巧。"宁悦由衷赞叹。
"是我爸爸做的。"白露的声音更低了,"他是医生,有洁癖。"
宁悦正想追问,林小曼已经蹦跳着过来搂住她的肩膀:"悦悦,快走啦,再不去食堂鸡排就卖完了!"她瞥了白露一眼,压低声音,"你老搭理她干嘛?怪里怪气的。"
"别这么说,"宁悦皱眉,"她只是新来还不适应。"
走向食堂的路上,林小曼不停八卦着:"听说她是从重点中学转来的,好像是因为心理问题。上次摸底考全年级前十呢,不知道怎么想的来我们这种普通中学。"
宁悦回头看了眼教室。透过窗户,她看见白露独自坐在座位上,小口咬着寿司,另一只手还在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却仿佛被那身黑衣吸收殆尽,没有一丝温度。
——
下午体育课,老师宣布进行800米测试。女生们一片哀嚎,宁悦却兴奋地活动手脚:"终于可以动动了,上课坐得我浑身发痒!"
热身时,她注意到白露站在队伍最边缘,动作敷衍得近乎消极。当老师吹响哨子,所有人冲出去的瞬间,白露却慢吞吞地落在最后。
"加油啊!"宁悦超过白露时鼓励道。跑完两圈,宁悦第一个冲过终点,而白露才刚跑完一圈,脸色苍白得吓人。
"白露,你没事吧?"宁悦跑回去想扶她,却被体育老师拦住。
"让她自己完成。"老师严肃地说,"除非有医院证明,否则不能免考。"
白露终于"跑"完全程时,几乎站不稳。宁悦不顾老师阻拦冲过去扶住她,触手的皮肤冰凉湿滑,像一块浸了水的玉石。
"去医务室吧?"宁悦担忧地问。
白露摇摇头,挣脱宁悦的手,径直走向操场边缘的长椅。宁悦追过去,递上自己的水壶:"至少喝点水。"
白露盯着那个印有向日葵图案的水壶看了几秒,终于接过去抿了一小口。"谢谢。"她轻声说,这是三天来第一次对宁悦说这个词。
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雷声。"要下雨了,快回教室!"体育老师吹响哨子。
同学们一窝蜂冲向教学楼,宁悦却看见白露朝相反方向的实验楼走去。"白露!教室在那边!"她大喊,但对方似乎没听见,或者故意不理。
雨点开始砸下来,宁悦犹豫片刻,还是追了过去。
实验楼空荡荡的,大部分教室都锁着。宁悦一层层找上去,终于在四楼一间没锁门的音乐教室发现了白露。她屏住呼吸,从门缝中看到白露背对着门口坐在钢琴前,但并没有弹奏,而是——
宁悦瞪大眼睛。白露左手拿着一个刀片,正缓慢地划过右手手腕上方。已经有三四条细长的血痕并排在那里,鲜红的血珠渗出来,在白得透明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住手!"宁悦撞开门冲进去。
白露惊跳起来,刀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迅速拉下袖子,但已经来不及了。宁悦抓住她的手腕:"你在干什么?疯了吗?"
"不关你的事。"白露试图挣脱,但宁悦抓得更紧了。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看着你伤害自己却不管,那我还是人吗?"宁悦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疼不疼啊?为什么要这样?"
白露突然笑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疼才好。疼才感觉活着。"
宁悦被这句话震住了。雨点敲打着窗户,音乐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她这才注意到白露的左手腕上还有更多疤痕,有些已经变成白色,显然是很久以前的了。
"我们去医务室。"宁悦坚定地说,弯腰捡起那个刀片扔进垃圾桶。
"不用你管。"白露转身要走。
宁悦拦住她:"那我就告诉班主任和校医。"
白露的眼睛瞬间睁大,黑瞳中闪过一丝恐惧:"不要...求你了。"
"那你要答应我不再做这种事。"宁悦从书包里掏出创可贴,"至少让我帮你处理一下。"
僵持片刻,白露终于伸出胳膊。宁悦小心翼翼地用湿巾擦去血迹,贴上创可贴。她注意到白露的手臂上除了刀痕,还有几处圆形的烫伤疤痕。
"这些...都是你自己弄的?"宁悦轻声问。
白露抽回手臂:"满意了?可以放过我了吗?"
"不行。"宁悦直视她的眼睛,"从今天开始,我要盯着你吃饭、上体育课,不让你一个人待着。"
"为什么?"白露真的困惑了,"我对你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宁悦思考了一会儿,指向窗外。雨已经小了,阳光正试图穿透云层。"记得我第一天说的向日葵吗?它们总是面朝太阳,即使在雨天也会记得阳光的方向。"她顿了顿,"我觉得你也需要记住阳光的方向,在你忘记的时候,我可以提醒你。"
白露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听不懂这段话。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
"明天见。"宁悦把自己的向日葵水壶塞进白露手里,"送你啦,记得多喝水。"
白露站在原地,看着宁悦跑出教室。她低头看了看那个明亮的水壶,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向日葵图案。
——
放学时,宁悦在校门口看见了白露和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正低头检查白露的袖口——恰好是今天受伤的那只手腕。宁悦屏住呼吸,看到白露面无表情地说了什么,男人这才点点头,为她拉开车门。
"那是白露的爸爸,"林小曼不知何时出现在宁悦身边,"市立医院的心理科主任。听说白露的妈妈去世后,他对女儿管得特别严。"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宁悦皱眉。
"我表姐和她是初中同学啊。"林小曼压低声音,"她真的有问题,悦悦。她以前在学校割腕被送过急诊,所以才转学的。你别多管闲事了,小心惹祸上身。"
宁悦望着那辆远去的黑色轿车,想起白露那句"疼才感觉活着",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她突然下定决心:"那不是闲事。她是我的同桌,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林小曼夸张地瞪大眼睛,"她那种人不需要朋友,她需要的是心理医生!"
宁悦没再说话,但回家的路上,她在一家文具店前停下,买了一个印满向日葵的笔记本。第二天一早,她悄悄把它塞进了白露的课桌。